“這批貢品可是千裡迢迢從南平而來,用料十分珍貴,一顆丹丸抵千金。切記可要小心些,不可以受潮招風;自然也不能太過悶熱……總是,小心對待。務必安全送達上京,呈到陛下麵前。”
白衍初倚在酒館二樓的窗邊,漫不經心地轉著指間的茶水,目光卻微微一頓。
聽著樓下堂口的兄弟的談話透過喧囂的人群,被他精準地捕捉到。
“南平……?”另一人驚訝道,“聽說大小姐最近也在南平,會不會是她……”
“那咱不知道……大小姐這一年在中原遊曆,打通各國王侯氏族的關係,混得風生水起。那金銀財寶、丹丸符咒,一箱箱的往上京送,甚得陛下青睞。我看啊……”
說著,他突然壓低聲音,小聲嘀咕:“風堂,早晚要變天——”
“噓——!小點聲,當心隔牆有耳……”
後麵的話,“隔牆有耳”的白衍初就懶得再關注了。
這次任務,他們隻負責進入燕雲十六州後的守衛。前麵的押送,據說是大小姐親自盯的。很遺憾,交接的時候,他並不在,沒有遇到。
倒是南平的來使宋大人,一路都在誇讚蕭鈺。
什麼傾國傾城、蕙質蘭心;舉止嫻雅、楚楚動人;德才兼備、心地善良……
詞語用的每日都不重樣,他聽得耳朵要起繭子了。
除了膚白貌美略微準確點;這些善良溫柔的詞語,哪一個跟她匹配?!
她拔刀殺敵,將寇匪倒吊油鍋炸的時候,他可半點沒感覺出來溫柔。
白衍初都懷疑,這位宋大人見到的到底是不是蕭鈺本人,莫不是被人冒名頂替了吧?!
“內個,鬼刹大人……”宋聒宋大人笑盈盈地朝白衍初抱拳,欲言又止:“請問,咱們何時能抵達上京啊?”
白衍初放下手裡的茶,回了對方一個抱拳。不急不緩地道:
“預計還有三天的路程,大人切莫著急。目前已經進入十六州境內,也就相當於進了國境。有我雲夢樓的加護,這批貢品出不了亂子,肯定能夠平安抵達皇宮。”
白衍初是這次任務的統領人,與他隨行的還有二十位侍者,任務級彆玄等。
也不是他多能耐,隻不過這是大小姐的任務,其它風堂的人都不愛接,深怕得罪了劉夙。以後不好混下去。
他白衍初無所謂,反正沒了劉夙,他還有穀青陽這位少爺,整天到晚塞給他乾不完的跑腿;另外花堂那邊隔三差五也有尋藥的任務。
工作嘛!牛馬,混個日子而已。
比方說這單任務,其實就伴隨著一個樓主下達的隱藏任務;拖拖遝遝一單五天能走完的護送鏢,他們走了十天有餘。
主要是他在等一封密函,大小姐直接送達給陛下的密函。
樓主特意交代,密函得跟貢品一起抵達,晚一刻都不行。
沒辦法,隻好委屈這位宋大人了。
宋聒得到了白衍初的保證,像是吃了一記定心丸。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何隊伍走得這般不急不緩,隔三差五就下榻個酒樓,歇上個半日。
興許,這是大遼對各國使團的禮儀?
他搞不懂,但也不敢問。他隻能客客氣氣的麻煩這位統領,能否快一點。每耽擱一日,他都得提心吊膽一日。
白衍初被他攪得頭疼,於是換了態度一摟他肩膀,笑嗬嗬地敷衍:“彆緊張嘛!大人。入了大遼,一切您就放寬心,有兄弟們呢!放鬆、放鬆……日頭見西,弟兄們帶你去勾欄聽歌曲。我給你說,我們這裡,西域的歌姬,可得勁了……”
說話間,他就朝樓下吼了一嗓子:“高斌——”
“來咯——”
公款逛勾欄,誰不開心?!
白衍初那最“鐵”的哥們——高斌,立即上前攙扶起高禦史,叫上幾個相熟的,半推半就拉著宋聒出了門,往街上而去。
支走了禦史,他總算有機會乾點自己的事了。
這附近有個黑市,出行前黎姨特意交代,讓他來尋一種花,他得親自跑一趟。
出門之際,想了想。給守護箱子的兄弟,留了個傳音符。
“辛苦封崎兄弟,我離開一個時辰。不會走太遠,距這裡一個街區。有急事的話,燃符。”
封崎是本次任務中,武力值最高的——築基中期。為人嚴肅認真,給人安全可靠的氣質,當然使命必達。
所以,交給他守護,他很是放心。
雖然白衍初不太明白,憑借封崎的身手,隨便依附個堂主、長老,哪怕是天刹,升到鬼刹也不過是眨眼的功夫。何故還在混底層……
不過人各有命,興許人家有自己的誌向呢!
他可沒有刨根問底的好奇心。
封崎此時坐在箱子旁的椅子上,聽到聲音,抬起眼皮,瞭了一下。
典型的契丹勇士長相,濃眉大眼,不怒自威。雙臂環胸,抱著把刀,微微朝他點了點頭。
話少。是好事!
見對方應了,白衍初便從內扣了門栓,撩起窗戶,朝外觀察了片刻。確定四下無人,輕身一躍,遁走。
整套動作駕輕就熟,顯然平日裡,沒少這麼乾。
守著貢品箱的封崎,微微挑了一下刀眉,眼中的讚賞一閃而過,很快又恢複到了麵無表情。
逢魔時刻,幽冥鬼市,開。
麵不露真,影藏夜叉,入。
白衍初接過引路人遞來的鬼麵具,緩緩戴上,跟隨著迎賓的小童朝內走。
地下的甬道伸手不見五指。小童手持一盞引路幽燈,僅僅夠他二人麵前一個腳步的光亮。
白衍初隻覺得那路很長,蜿蜒曲折,盯那紅光盯久了,整個人渾渾噩噩的。
正待他內心要對這燈光生出警惕之際,一個轉彎,甬道儘頭,紅簾起幕,眨眼燈火通明,觸光交錯,絲竹聲響。
燈盞密布如繁星,珠簾垂落,映照著妖異迷離的鬼市盛景。往來賓客皆戴麵具,衣飾各異,貴胄權貴、術士行商,形形色色的人彙聚於此,談笑間交易著世間罕見之物。
“甲子一等,客官請上座——”
小童脆生生地報號,笑盈盈地領著白衍初往內堂走。
麵具下,白衍初內心頗為驚訝,沒想到出門前,黎姨隨便給他的腰牌,竟然是鬼市最高等級的敲門磚。
好在有麵具遮著,否則他一臉沒見過世麵的樣子,不得被人笑話了去。
甲子一等,二人一席。如若沒有同行之人,便與陌生人拚桌。
白衍初踏上席間軟毯,目光一轉,便見桌前已有一人落座。
白衣素裹,紅狐麵具。雖看不清真容,但那一身術士打扮的女子,配上隨意落座的姿態,倒顯得悠然自得,氣度沉穩。
小童殷勤奉茶,笑著行禮:“兩位貴客稍後,主家這就開席了。”
“有勞。”姑娘聲音清脆,聽來年紀不大。
白衍初暗自打量她幾眼,見她察覺了自己的目光,不但未有不悅,反而禮貌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白衍初見狀,也不失風度地回了個禮。
前腳迎賓的小童剛走,後腳便來了個送吃食的。
八寶玲瓏漆盒內,蜜餞果子琳琅滿目。
“姑娘,您的蜜餞——”
白衍初訝然:姑娘長得如何上豈不知,倒是個吃貨!
白衣姑娘微微點了點頭,從荷包裡掏出點碎銀子,隨手就賞給了小童。
白衍初拿餘光一掃,差點沒忍住:那可是一戶普通百姓半年的積蓄。
嗯!有錢人。
小童瞬間眉開眼笑,嘴都合不攏了,連連道謝:“貴人您吃著,有需要再喚我,我就在門口。”
“好。”
簡單乾淨的聲線,透著幾分習以為常的隨意。
應該是位頗有教養的女子,白衍初忍不住想。這出手……家境估計也不錯。
不過,入得了鬼市甲等上座位的,怎可能是簡單的人物?!
他耷拉著眼皮,正胡思亂想之際,麵前驟然間多了個盒子。正是那女子八寶漆盒當中的一角,盛的是炸得酥脆的花生,顆顆果皮焦紅,肉質金黃。
“請你吃——”
白衍初:???
“見你一直低頭盯著果盤,估計是餓了。”女子道。
白衍初:“……”
不,他沒有。
正想推辭,肚子偏偏不爭氣的叫喚兩聲。這才想起,晚膳的確沒用。於是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對麵的女子輕笑一聲,隔著麵具都能聽出幾分俏皮:“吃吧,填填肚子先。”
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我不愛吃花生。”
白衍初微微失笑:“感謝姑娘,那在下不客氣了。”
餓就餓,乾嘛要跟自己肚子過不去。白衍初索性一抱拳,卻之不恭。
花生酥脆,落入口中,竟意外地好吃。
“姑娘不是第一次來?”白衍初斯條慢理地嚼著,忍不住就想嘮兩句。
女子微微側頭,似笑非笑:“公子是第一次來吧?”
沒想到一開口,就被戳穿了,白衍初頓時有些不好意思。
”不問來路,不問歸途。公子是這麼露餡的。”
紅狐麵具後的眉眼彎彎,帶著點戲謔的意味。
黑天狗麵具下的男子虛心地點了點頭,倒也沒隱瞞:
“確實是第一次。長輩給的通行牌,我來跑個腿。”
女子輕輕一揚眉,似是隨意地說道:“孝順——”
兩人便再無話,各吃各的,坐等開席。
好在沒有半盞茶功夫,整座鬼市燈火微暗,遠處的絲竹樂聲隱隱一停。
緊接著,一陣低沉的銅鈴從內堂傳來,敲響夜幕。
“鬼市之主,降座——”
四周瞬間靜謐下來,所有賓客的視線都不約而同地朝中央看去。
隻見正前方,一襲玄色長袍的身影,緩緩步入主席。
那人戴著一副金縷惡鬼麵具,猩紅的鬼目在燈火下微微閃爍,映出一抹森冷光澤。
白衍初眸色微凝,下意識地挺直了身子。
對麵的紅狐麵具女子卻顯得格外從容,甚至還悠然地夾了一顆蜜漬青梅放入口中,咀嚼間,語氣含笑:“好戲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