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廁的草棚距離囚車不遠,但卻要通過馬廄跟白日裡受刑的訓練場。
營州守城的唐軍不過兩萬人馬,麵對前方十萬遼軍軍營,敵不動,自然不敢妄動。
亥時已過,除了站崗的輪值的,絕大部分人都已經休息了,這個軍營肅靜無聲,有種冷凝的壓抑感。
像是憋著一股氣,發泄不出去,時間越久越是低沉;用句現代打工人的俗語“內耗嚴重,遲早把自己耗死”。
蕭鈺一路小心地觀察了一下周圍的情況,上完小解,慢悠悠地往回走時,卻遭遇了突發事件。
訓練場遠遠的一名唐兵,被左右架著拖出了營帳,處以臨時的軍法:鞭刑。
幾鞭子下去,那人吃不住般“嗷嗷”地哀嚎著。可嘴上卻仍舊不服,質問將軍因何責罰,他犯了哪條軍法,被鞭策。
行刑的副將,大聲地嗬斥著,似乎是為了達到以儆效尤的作用:
“沈將軍是怎麼說的?!即便是餓死,也不可食城內的肉。你當耳旁風了?!”
說著,一鞭子狠狠地抽下去,下手比方才力道重了許多,像是故意懲罰這不聽話的兵卒,讓他好好長長記性。
“可……可我餓啊!副官,你不餓麼?我們、我們大家……已經七八天沒有吃過一口糧了,連個菜葉子都沒有,這天殺的冬季,天殺的契丹人。老子要吃,吃飽了才提得動刀,去殺了他們……”
被施以鞭刑的年輕兵卒,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了,委屈裡混著濃烈的恨意。
副官手中揚起的鞭,卻怎麼也落不下了……
“看客”蕭鈺見到這一幕,不由得有些納悶。
北方的嚴冬,寸草不生,一般都是靠一年的秋季囤積足夠的儲備,來抗擊三個月的苦寒。唐軍沒有後續的糧草補給,顯然營州城在唐國主眼中已是棄子。
那麼……沒有糧食,哪兒來肉?!
思考之際,腳步便慢了些許。忽而覺得一道道冰冷的視線落到自己身上,寒芒在背。
刑場上的人發現了夜處的她,齊刷刷地轉頭望了過來。
被鞭笞的年輕人、副官,以及押著犯錯人的兵卒,一雙雙眼睛,帶著肅殺的冷意,下一秒,像是要衝過來,將她生煎活剝了一般。
念起白日裡,士兵們喊著要“拿她燉湯”的場麵,蕭鈺頓時一個激靈,冷汗打濕了脊背。
餘光中,背後押送她往返的兵卒,似乎正要向她伸出手,不知是要拽她,還是要推她一把……
不詳的預感自腦海中瘋狂翻湧,此地不宜久留,得快走!
千鈞一發之際,將軍的營帳簾被撩開,一抹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背對著她,阻擋住了這些個窺探她的視線。壓著聲音冷著臉問:
“還差三鞭,愣著乾嘛?!還不動手。”
蕭鈺下意識地呼出一口氣,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然而她正欲拔腿回奔時,身前卻多出一道黑影,阻斷了她的步伐。
警惕般退了半步,下意識地將袖子裡的東西捏緊,緩慢昂首,對上一雙審視的眼。
“她怎麼出來了?”那人開口,卻不是問她。
“回將軍,她要小解。女孩子,畢竟不太方便——”身後的兵卒答。
“你內息竟然沒有受損?!”
這句疑問,應該是直接問向她的。
可……她應該受損嗎?!另外,即便她有,恐怕也是不夠看的級彆吧……
蕭鈺抿著唇,沒有答話,警戒般地望向對方。
營州守將沈川,約莫看上去四十來歲,五官淩厲,眉骨高聳,雙目如寒星般銳利。氣度沉穩,如一柄深藏鋒芒的劍,未出鞘便讓人心生敬畏。
身上的墨色戰甲有些年頭了,即便是在月光下,也隱隱能辨出甲胄之上鐫刻的舊傷痕。腰間懸著一柄薄劍,劍鞘素白無華,似乎是故人之物,與他不太相稱;背上還背著一把厚重的赤劍,紅似滴血,即便是做的再服帖的劍鞘,也擋不住隱隱從外溢出的殺伐冷意,這一柄倒是符合他的氣質了。
金丹境後期,打不過。
猛然蕭鈺腦子裡蹦出一個概念,似乎是原主的。
額角神經抽了抽,這世界……是修仙的五代十國架空。
不用猜,自己這半瓶子水平,果然是個“見習”。
她不由得苦笑。那何止打不過,恐怕沈川將軍捏死她,宛若捏死一隻螞蟻。
就這……犯得著給她投化功散麼?!
他……需要嗎?!
蕭鈺下意識地眨了眨眼,卻發現沈川此刻也在盯著她,確切地講是盯著她的臉瞧。眼神當中充滿了複雜的情感,低聲喃喃:
“連眉眼都像她,可惜你身上的那東西……還沒有醒。”
像他?她?!誰——?!
她身上什麼東西?!外掛?buff?
蕭鈺一臉懵逼。
身後的兵卒聽不清他家將軍的話,怔了片刻,想要湊上前來問個仔細,但沈川卻已換了情緒,冷峻著眉眼,下令:
“嚴加看管,但不得傷她。”
說完,那人便頭也不回地轉身。
不被高段位的人盯“獵物”似的盯著,終歸是鬆了口氣。蕭鈺哪裡顧得了那麼多,隻想撒腿就跑。
可抬腳之際,耳邊卻聽到沈川最後的話音:
“送她回去後,回來把馬殺了,燉一鍋湯,給大家分分——”
兵卒一愣,麵色慘白如紙,結結巴巴:“可那是您的愛駒,咱們營裡最後一匹馬了……”
蕭鈺欲走的腳步停滯,總算反應過來,剛剛路過馬棚為何覺得如此安靜,原來沒有馬了。
那……營州城裡,哪兒來的肉呢?
她突然不敢再想下去了,越發越覺得不寒而栗。不敢想象,再待下去,會不會真的入了唐軍的湯鍋。
得趕緊走!
蕭鈺去小解的一個來回,不過半柱香的時間。躺在囚車裡等待她的穀青洲卻覺得,回來的蕭鈺,好似變了個人。
哦,不——
似乎打從方才他醒來到現在,蕭鈺就不是蕭鈺了。
曾經的蕭鈺眼高於頂,哪裡會同旁人虛與委蛇;怎可能溜出去找了一堆七七七八八的破爛,拚拚湊湊也不知要搗鼓什麼。
又是灰色的粉末又是一些模樣奇怪的乾草,研磨後灌入囚車的破陶罐裡,搗鼓完就丟在一旁。
接著,袖子裡變戲法一般,變出一塊石頭跟一個鐵釘。一通操作後,打磨出尖銳的鐵釘,竟然撬開了車門的鎖頭。
穀青洲詫異地怔住,望著那門悄不之聲地被推開,然後“獄友”在他麵前輕鬆一躍,落地。不忘轉身問他:
“你能走嗎?要不要我扶你。快點,我們趕時間——”
有上次主動伸手被打後的經驗,蕭鈺仍心有餘悸。
這回,她隻動口不動手。省得被人家嫌棄,再挨一巴掌。
果不其然,從迷茫中回過神來的穀青洲,貓身迅速跟隨她跳下車,嘴裡不忘傲然冷哼:“廢話。你彆再拖後腿就行。”
可下地的刹那,身子卻不聽使喚,腳底虛浮,眼前一黑,踉蹌地差點栽倒。
還好蕭鈺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很自然地靠近,將胳膊繞過自己的肩膀,給他足夠的支撐力。
“不行就彆逞能。”蕭鈺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語氣當中關心卻多於嘲諷;“他們給你喂了什麼藥?有辦法解麼?”
邊說著,手底下也沒閒。將他二人身下鋪墊的乾草,扯了出來,一點點拉開,鋪陳;幾下子就延伸到了照明用的火把旁。
穀青洲大約是明白了她要做什麼,並不阻攔,任由她擺弄。為了避免給她造成負擔,乖乖地站在一旁。忍不住反問:
”你不也吃了?你沒事?!”
看來真是化功散了,蕭鈺暗忖。順著他的話答:
“腹內虧空,靈息全無。其它的……倒沒有什麼不妥。可能我本就底子差,感覺不出太大的差彆。”
穀青洲暗暗舒了口氣,卻又無奈般長歎:“是化功散,最基礎的丹藥。你不是……哎!算了。”
瞧對方看她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有點像是曾經督促她好好讀書的學長。
一想到原世界,蕭鈺頓時傷感起來,眼圈泛紅。
穀青洲何其敏銳的一個人,誤以為她愧疚。
即便再討厭彼此,可此時此刻二人相依為命,多少也有些夥伴情誼在。
語氣放軟,忍不住安慰:“沒事,回去以後倘若你想學武,我便教你。隻要你彆再闖禍、惹麻煩了……”
“行了,準備跑路——”
說話間,蕭鈺已經完成了準備工序。站到了火把下方,對他招了招手,示意對方過來,她要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