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拓的書房內,燭火跳躍,映得房中兩人的臉色忽明忽暗。
司徒拓端坐在案後,臉色陰沉,正捏著一封密信細細端詳。
腳步聲靠近,高斌踏入房中,深吸一口氣,拱手沉聲道:“司徒大人,屬下有話要說。”
司徒拓抬眸,目光幽深地掃了他一眼,語氣淡淡:“講。”
高斌心頭微震。
司徒拓對他一向態度隨和,但這一刻,言語間的冷漠,卻讓他猛然意識到,自己,已不再是司徒拓信任的那一撥人了!
他強行壓下心頭的不安,低聲道:“屬下聽聞,白衍初之事,大人已有決策。”
司徒拓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表態。
高斌心頭狂跳,他咬牙上前一步,眼底露出一抹狠色,語速加快:
“白衍初既然必須死,那就讓我去做。”
司徒拓眯起眼,意味不明地打量著他:“……你願意去?”
高斌沉聲道:“白衍初一日不死,長老與大人便一日不安穩。”
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目光沉沉地看著司徒拓:“屬下願意替大人斬草除根,替大人……收拾那些不忠之人!”
司徒拓瞳孔微微一縮。
這話,已是投誠的意思了!
白衍初必須死,這是既定事實,但風堂內部的隱患,才是更大的麻煩。
這人雖然膽子小了些,能力也有限,可他知道此事栽贓的內幕。
不論能不能成功殺掉白衍初……這二人最後都死在月堂的地牢裡。
司徒拓微微眯眼,心念急轉,手指在桌麵敲了敲,片刻後,緩緩道:
“既然如此……這件事,就交給你。”
他賭對了。他選擇了投誠,他主動請命,他奪得了先機。
高斌眼底閃過一抹凶光,躬身道:“屬下定不辱命!”
他轉身離開,腳步穩健。
但高斌卻不曉得,他前腳才出房門,後腳司徒拓的身後,原本他在的地方,有另一道暗影躬身浮現。
司徒拓眼神陰冷,交代道:“去。做得乾淨些。務必不要留下痕跡。”
“是。屬下領命——”
……
水牢幽深,宛如吞噬一切的巨獸,潮濕的氣息帶著隱隱的血腥味。水麵緩緩下降,潭水退去,露出懸掛在木樁上的白衍初。
他的長發散落在水麵,水珠順著淩亂的發絲滴落,在昏黃的燭火映照下,宛如碎裂的金光。他的臉色蒼白如紙,眼睫微垂,睫毛上凝著細微的水珠,看上去仿佛昏迷過去。
蕭鈺微微偏頭,目光落在他身上。
的確是慘了些。
水牢的機關每隔半個時辰沉浮一次,如今水位下降,他的身體暴露出來,傷痕縱橫交錯,雙臂被倒刺繩索死死纏繞,因潮濕而化膿的傷口滲著血水,沿著繩索蜿蜒而下,滴落在潭水中,泛點漣漪。
蕭鈺站在牢房高處,雙手環胸,居高臨下地看著,目光平靜無波。
她原本想進來看一場好戲,看看風堂的人會以何種方式出現,能用什麼手段逼供白衍初,看看他還能撐多久……
然而,就在她收回視線的刹那,白衍初忽然睜開了眼。
那是一雙漆黑如夜的眼睛,深不見底。
四目相對,蕭鈺一頓。
白衍初勉力抬眸,嘴角挑起一抹虛弱的笑意,沙啞著嗓子,嗤了一聲:“站那麼遠,看得清楚嗎?”
蕭鈺:“……”
這人都這樣了,嘴還這麼欠。
她不鹹不淡地道:“清楚得很。”
白衍初似乎並不意外她的到來,聲音低沉而緩慢:“你來,是來看我怎麼死的嗎?”
蕭鈺眉梢微挑,淡淡道:“不然呢?難道是救你不成?”
白衍初輕笑了一聲:“你呀!什麼都好,就是嘴硬得很,一點都不可愛——”
“既然你都來了,不想聽聽……關於’穿越’的事?”他壓著聲音,半開玩笑。
這句話,似晴天炸雷,成功令蕭鈺腦袋裡的神經暫時性的短路,瞳孔驟然一縮。
她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一緊,麵上卻未露絲毫異樣,語氣依舊淡淡:
“你說什麼?”
白衍初睨著她,嗓音低啞,似是刻意放慢了語速,一字一頓地道:
“你、我……是不是,都不屬於這裡。”
明明是疑問,卻用的肯定的語序。
水牢本就陰冷,這一瞬,蕭鈺似有更深的寒意從心底浮起。
空氣仿佛凝滯了。
牢房內滴水聲回響,水位仍在緩緩下降,天地間唯餘他二人的呼吸聲。
蕭鈺眯了眯眼,隱忍的情緒翻湧片刻,旋即恢複平靜。
“你怎麼知道的……?!”
白衍初低笑了一聲,眼神意味深長:“你猜——”
蕭鈺沒動,她在等一個更確切的答案。
白衍初的眼神幽深,緩緩道:“在燕雲十六州,初次與我交手時,你的反應並不像這個時代的人。”
他同她說話時的樣子,仿佛不是身處水牢,自身重傷被囚,而是所處明媚午後,曬著太陽談天說地。
他微微頓了頓,唇角挑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藥理、算術、兵法,甚至是寫給樓主的報告,你的手段,雖有本地的痕跡,但思維方式……並不是這個世界。”
“還有……”
他聲音微微壓低,唇畔帶著幾分笑意:“你……聽得懂‘現代’的東西。”
另外,荊南時,喝多了酒,她自己說漏了……隻不過,當時他就想對她講來著,奈何還沒找到機會,就被她灌暈了。
蕭鈺瞳孔微縮。忽然想起,她曾隨口在他麵前提過一句“人體的神經反射”,那是這個時代,連最博學的大夫都難以理解的詞,可白衍初當時的反應,卻是沉默了一瞬,而後輕笑,似乎……表情意味深長。
她當時沒有在意,可如今回想起來……
他倆確實有相似的地方,都是穿越者;不僅如此。九尾也說,他身體當中也藏著個散魂。
這就說得通了。
蕭鈺在水牢邊沿緩緩走著,步伐不緊不慢,似乎還在思索要不要真下去一趟。
而白衍初則半死不活地吊在那裡,像是下一秒就要昏過去,但偏偏嘴角還帶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緩緩地睜開眼,看著她,聲音低啞,忽然來了一句:
“你有沒有試圖呼喚過係統,或者嘗試打開‘係統麵板’?”
蕭鈺腳步一頓,抬眼看他。
她還真……這麼乾過,剛來的時候。
空氣沉默了一瞬。
牢房裡滴水的聲音清晰可聞,水位仍在緩緩下降,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看上去虛弱無比的人,笑起來卻一肚子壞水:
“啊!看來是這麼乾過,但發現沒用,是吧?”
像是知曉了蕭鈺的小心思,格外開心:“這是本男頻小說,壓根沒有係統。”
蕭鈺:“……”
四目相對。
下一秒,兩人不約而同地露出了一種極度複雜的神情。
蕭鈺盯著白衍初看了好幾秒,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繼而緩緩吐出兩個字:
“你也……?”
“……我艸。”
白衍初看著她,勉強勾了勾唇角,賴賴地啐了一口。
得!這回真的對上“口供”了。
這聲“我艸”,配上他此刻被吊在水牢中、奄奄一息的模樣,彆提多有喜感了。
蕭鈺盯著他,半晌,忽然笑了一聲,帶著一種見鬼了的神色。
“……你從哪年穿過來的?”
白衍初微微一頓,隨即輕笑了一聲,聲音低啞,卻含著幾分興味:
“問這話,你覺得比我來得早?”
他被吊得血液倒流,臉色發白,嘴唇乾裂,卻還是慢悠悠地補了一句:“不如你先說?”
蕭鈺懶得跟他打太極,掃了一眼他身上的慘狀,緩緩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行吧!既然這樣,我就不打擾你體驗古代酷刑了。”
說著,蕭鈺拿喬,作勢要走。
白衍初臉色微變,急忙開口:“等等!”
蕭鈺停下腳步,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剛剛雖然暈了片刻,可她與蘭朵兒談判的大概,也算是聽得分明。
他猜測,她八成是因他回來的。這麼就放人走了,有些不劃算的。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態度。
白衍初無奈地笑了笑,先軟了下來,低聲道:“……二十一世紀。”
蕭鈺眯了眯眼,嘴角微揚:“巧了。”
白衍初微微勾起唇角:“真巧。不過,這不是我第一次……”
聽著話,蕭鈺目光微沉,來了興致。
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血腥氣,水滴從岩壁滲透下來,滴落在水麵,泛起漣漪。
可這一刻,二人的目光在幽暗的水牢中交彙,似乎都在確認對方的真實性。
“那你比我更慘——”蕭鈺環臂靠在石欄上,狀似漫不經心的回應。
白衍初輕嗤一聲:“沒關係,一回生二回熟嘛!”
他緩了緩,又懶懶地補了一句:“不過,既然咱們是‘老鄉’,你是不是該考慮一下,把我救出去?”
蕭鈺笑了,笑得意味深長。她輕歎一聲:
“那可得看你,有沒有價值了。”
白衍初無奈,隻好使出必殺技:
“大小姐,行行好!可疼了。你問吧,我都招!保管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忽然,水麵傳來一聲輕響,似有物體砸了下來,在自己麵前濺起一朵不算太大的水花。
定睛一看,原來是個雕花的漆器食盤。
正愣神時,身穿玄色衣衫的蕭鈺翩然而至,足尖輕點,恰好踏在了食盒上。月光灑下,那人如同被銀白色光輝籠罩的寒潭仙子,似乎這片潭水就是她的領域,朦朧而又攝魂奪魄。
她在笑,笑聲清涼如泉水,輕盈淺淺,帶著如沐春風的溫柔。
明明是一張純真的麵龐,卻因那一抹笑意,隱隱帶上了幾分嫵媚。
白衍初一時失神,但很快便反應過來,看到她靠近,突然大驚:“你靈息呢,怎麼回事?!”
要借助木盒才能在水麵上站定,這不是她的實力。
蕭鈺原本是想玩個漂亮的落水戲碼,卻一下子被拆穿了她的伎倆。
黑著臉,她撇嘴,語氣敷衍:
“說來話長——救了個人。沒料到,損耗有些大,虧得很。”
“救外人就痛快地耗費掉八成靈息,見到我被吊著,卻隻知道看熱鬨?!”白衍初頓時有些吃味,忍不住埋怨,“心碎啊——拔涼拔涼的。妄我還助你收獲了荊南的神女稱號,咱們喝酒看日落的時候,你還……”
“閉嘴!安靜會兒。否則你就待在這水潭裡,再吊一晚上吧!”
蕭鈺被他吵得頭疼,忍不住低斥。
她心中暗自吐槽,這水可真冷啊!
借著月光,四下打量,目光落在牆壁處的符咒上,心裡琢磨著如何撬下其中一塊,打破鎖息陣法。
手指在濕滑的峭壁上敲敲打打,尋找著合適的支點,試圖借力爬上去,看看那些符咒是否能被取下。
在思考之餘,她同白衍初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你什麼時候確定,我是穿越過來的?”
沉默。
“問你話呢——”
依舊沉默。
蕭鈺愣了一下,回頭一看,發現那人已經堅持不住,昏迷過去了。
突然覺得不妙,水位忽高忽低,要是在下一次潮汐到來前,他還沒有點自保能力,就算她扣下符咒,白衍初也可能嗆死在潭水中。
“唉!真是個麻煩……”
手附上他的背,溫熱的氣流沿著脊椎擴散,延伸至四肢百骸。
過了好一會兒,白衍初的體力逐漸恢複,但他的意識依然模糊,眼皮沉重,不願睜開。
蕭鈺的氣息滲透進他身體的每一寸,他才感到一種溫暖和舒適,這股暖流從背部一路擴散開來,仿佛寒冰消融。
很舒服。他半閉合的眼瞼低聲道:“謝謝……”
有多久沒有這樣被關照過了?他已經記不清了。
在這個冷酷無情的世界裡,這種毫無前提的溫暖,簡直是奢侈的存在。
“舉手之勞,不過我暫時沒辦法去撬動石壁上的符咒了。不如你跟我說說,前麵的穿世界,你都經曆了什麼,你又是如何來到這裡的?”
白衍初的薄唇溢出蒼然的弧度,苦笑:
“哪有什麼前麵的世界,所有的經曆,其實都是這裡。剛剛跟你講了,這是一部男頻小說,主人翁‘我’,逃不出男主定律,需要拯救天下蒼生為己任,獲得天道的認可,方能讓世界不至於走向崩塌,蒼生才能得以存活。可是……這個任務,實在太難了。”
蕭鈺在他身後,忍不住麵露不屑:“那你好幾次沒通過,難道是攻略失敗,都長歪了?”
“……被你猜對了。”白衍初歎息,“不過,也可能是因為前幾次沒有遇到你。”
蕭鈺並不理會他的“油嘴滑舌”,直接抓住了關鍵點:
“沒有遇到我?!你每次經曆的劇情都不一樣咯?那你前麵都是怎麼走歪的?這不就跟打遊戲存檔,隻要回溯的時候,避開死亡陷阱,不就能過關了麼?!”
瞧她說的,跟玩兒似的。
白衍初忍不住苦笑:
“哪有這麼簡單?!人生劇本可不是讀檔,是消檔重開。每一個微小的變化都會重構劇情,曾經發生過的事和記憶都會消失,隻剩下當前的內容和已亡的終點……”
蕭鈺默然,這真是個坑爹的劇本,連天道也顯得惡意滿滿。
“那前麵幾回,蕭鈺是怎麼死的?”她問。
白衍初想了想,憑借模糊的記憶,道:“蕭鈺,是個特彆小的角色,營州時候就死了。”
蕭鈺:“……”
她就知道,躲不過。
“那這次,可能天道覺得你一人過不了關,特意把我送來助你。”她無奈的歎氣,卻又忍不住安慰對方。
“它?它能有那好心?!恐怕是折磨我一人不好玩,增加點佐餐小菜,平添些樂趣吧!”白衍初自嘲。
“那……這一回,我們能保證天道不塌嗎?”她心裡沒底,不大確定地問,“是不是隻要我能幫你走完劇情,咱們就有希望出去,回到現代了?!”
白衍初沉默了很久,最終歎氣:“你問一個至今沒能通關的人……我不知道。也許吧!也許幫天道重塑完整,咱們就能完成任務了;但也可能我們失敗了,你會同我一樣,繼續進入死循環……”
蘇鈺曉聽完,頓然明白過來,無聲地歎了口氣,不想再繼續這麼沮喪的話題。
“你在現代是做什麼的?看你似乎在識人心、攻心計上很有一套。”
白衍初笑了一下:“霸總,富二代的那種。接管了家族企業幾年,結果在酒局上猝死了。”
蕭鈺一聽,很不厚道地笑了:“嗬,真是夠諷刺的。”
“很好笑嗎?!”白衍初慍怒,“霸總圈可是非常卷的!”
蕭鈺笑得更大聲,手都忍不住顫抖:“抱歉——”她笑得前仰後合,最終忍不住脫口而出,“不過你死得真冤。”
“行!笑吧笑吧!這怨種死法,能博佳人一笑,我也值得了。”白衍初繼續話題,“你呢?你是做什麼的?”
蕭鈺頓了頓,語氣平淡:“醫大藥理係研究生,實習期間騎車上班打電話,跟男朋友吵架鬨分手,結果出了車禍……”
白衍初:“……有點慘。”
蕭鈺笑了笑:“嗯……現在回想起來,過去的日子反而覺得幸福。不像這裡,水深火熱,隨時都可能被戰火吞噬,連安穩吃一頓飯、安穩睡一覺都不可能。”
白衍初沉默。相比這個世界,這裡的確是人間煉獄。
”你怎麼被丟進來的?”她轉換成了近期的話題。
“沒什麼。出任務的時候,睡過頭了而已——”他嘴硬,神色敷衍。
“哦?”蕭鈺挑眉,眼神銳利,“你腰間的刀傷,難道也是睡過頭被人捅的?”
一提到傷口,白衍初立刻繃緊了身體,傷口處的痛感加劇,鮮血再次湧出:“……你話真多!”
蕭鈺根本無視他的惱羞成怒,及無關痛癢地反抗,繼續自顧自地道:
“你腰腹處的傷口有化功散的味道。即便是在水中泡了個把時辰都沒有完全散去,可見用量之大。而且,這應該是最近才捅的吧?怕這陣法壓不住你?”
“可能怕我突然開大,暴走。掙脫鎖鏈,反殺他們。”白衍初眸光暗了暗,低聲道。
蕭鈺可不信他這種鬼話。
“嗬!還反殺呢?都被折磨成這樣了,怎麼還不見你出手,還不是等著我來救?!”
“是呀!還得是大小姐,一手漂亮的部署。動動嘴皮子,坐等收網,看我好戲。”白衍初一頓吹捧;“你這叫什麼,釣魚執法?”
她其實是想不明白,白衍初這麼精明的人,為何會中招“內部鬥爭成為背鍋俠”,於是放出虛假的餌,在水牢靜心關局,薑太公釣魚。
“對,我就是釣魚執法——”
蕭鈺歪了歪頭,覺得這話用得挺形象,不禁笑出了聲。
“你還記得自己在現代的名字嗎?”白衍初問。
“唔。跟蕭鈺的乳名重名,隻不過姓氏不同,蘇曉曉。”
白衍初沉默了一會兒,低聲喃喃地呼喚她的名字,聲音柔和卻帶著一絲曖昧,仿佛在耳畔輕輕低語:“曉曉。”
那一瞬間微妙極了。明明是同名,偏偏聽他這麼叫,卻讓她感覺與周圍人眼中的她完全不同。
“你呢?你叫什麼……”
半晌的沉默,過了好一會兒,白衍初才道:“不記得了。經曆太多事情,忘了。就叫這個名字吧!也挺好……”
“唔……”應了一聲,聲音中透著一絲無力。四周的陣法開始對她產生了一定的影響,似乎想要侵蝕她的氣力。
白衍初察覺到她的不對勁,立刻緊張起來,急忙阻止:
“夠了,停下來,我沒大礙了。這陣法反噬力不容小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