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天道人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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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巔之上,夜風微涼,星河燦爛。

劍尊取出一壺清酒,袖袍輕揮,酒香便彌漫開來。

蕭鈺盤腿坐在石桌旁,雙手抱著劍尊遞來的酒壺,輕輕晃了晃,鼻尖微微嗅了嗅,露出滿意的笑意。

“好香!這酒是師尊您自己釀的?”

劍尊微微一笑,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山泉釀酒,佐以穀中花蜜,入口甘甜,酒勁不烈,倒也適合小友。”

蕭鈺輕啜一口,果然醇香甘冽,酒液滑入喉間時帶著絲絲花香,連她這個酒量不錯的人都忍不住讚歎:“好酒!比人間那些烈酒強多了——不過……太溫柔了些。”

劍尊挑眉:“溫柔?”

蕭鈺晃了晃杯中的酒液,語氣漫不經心:“喝酒就該有點勁道,得讓人一口下去五臟六腑都跟著滾燙起來,才算過癮。”

劍尊失笑:“好一個‘五臟六腑滾燙’,果然是年輕人的喝法。”

蕭鈺舉杯與他輕碰了一下,笑道:“前輩若是早生幾百年,必然是個能與我稱兄道弟的豪傑之士。”

劍尊瞥了她一眼:“可惜我比你年長太多,做不得兄弟,隻能做你的師尊。”

蕭鈺撇撇嘴,小聲嘀咕:“不就是不願意跟我拜把子嗎……”

劍尊沒有理會她的小情緒,隻是輕輕飲了一口酒,目光落向夜空,語氣淡淡地問:“孟曉如今的道,究竟為何?”

聽完她簡述了這一路來的經過,劍無塵多少有些感慨。

蕭鈺被這話問得一愣,沉默了片刻,低頭看著手中的酒杯,緩緩道:“曾經,我以為自己的道,是濟世救人,阻止那些濫殺無辜的事發生……可走到現在才發現,單憑一己之力,根本做不到。”

她語氣輕淡,帶著一絲無奈的苦澀。

“可笑的是,我一路行來,做得最多的,並非救人,而是毀掉那些黑暗的交易,斬斷那些罪惡的源頭。”

“直到後來我才發現,毀滅比拯救簡單太多了。”

劍尊靜靜地聽著,目光沉斂如古井無波。

“師尊。”蕭鈺抬頭看著他,目光認真,“你曾見證過更輝煌的時代,如今禮樂崩壞,人心不古,您是否也有過救世之心,卻最終選擇了隱世?”

劍尊沒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地望著夜色,似乎在思索著如何作答,片刻後,才低聲道:

“孟曉可知,何為天道?”

劍尊輕輕轉動著酒杯,夜風微拂,帶起山間清冽的酒香。

他緩緩開口,聲音如劍鋒般平靜而犀利,“你所見的天道,究竟為何?”

蕭鈺一怔,眉頭微蹙,認真思索片刻後,才緩緩道:

“天道……應當是公平的,是守護蒼生的,是公正無私的。”她頓了頓,語氣微冷,“可若是如此,為何那些王侯將相可以隨意屠殺百姓?為何妖族天生受製,被人當作異類驅逐?為何真正想拯救眾生的人,卻往往死無全屍?”

她抬眼看向劍尊,目光冷靜,聲音低沉:“所以,我不信天道。”

劍尊並未露出意外的神色,反倒是微微一笑,緩緩放下了酒杯。

“你不信天道,可你依舊在守護蒼生。”他淡淡道,“這豈不是很有趣?”

蕭鈺一怔,隨即露出一抹諷刺的笑意:

“救人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心安罷了。若我真有拯救天下的能力,便不會讓那麼多人枉死。”

劍尊望著她,眼中透著某種深沉的意味:“你覺得,是天道在決定一切,還是人心?”

蕭鈺握緊了手中的酒杯,沒有立刻回答。

劍尊輕歎一聲,微微抬手,指尖在案幾上輕輕一點,空氣中忽然泛起一圈微光。

一瞬間,蕭鈺耳邊仿佛聽見了千軍萬馬的嘶吼,戰鼓震天,火光彌漫,城池崩塌,哀嚎遍野……

她猛地皺起眉,轉頭看向劍尊,卻見他神色淡然,仿佛這一切不過是尋常之事。

“千百年來,王朝更替,戰火不斷,蒼生受難,妖族與人族彼此屠戮。可你認為,這真的是天道的錯嗎?”

“天道不過是規則,而規則之下,決定一切的,從來都是人心。”

蕭鈺的指尖微微收緊,喉間似乎被什麼堵住,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天道無情,人心有情。”劍尊輕輕抿了一口酒,聲音平靜卻透著幾分蒼涼,“可偏偏,人心才是最難掌控的東西。”

他目光深邃,望向遠方的夜色:“我的那位徒兒,蘇芷離,她曾與你一樣,也想憑一己之力拯救蒼生,改變這天下……她劍道天賦極高,可她的心,執念太深。”

“她不願等待,不願妥協,甚至不願承認自己的能力尚且不足。於是,她執劍逆天,試圖斬開桎梏,可天道並未站在她這一邊。”

“她敗了。”

“人心難測,天道無情。”

“成也執念,敗也執念。”

劍尊的語氣很淡,仿佛隻是講述一件很平常的事,可那一瞬,蕭鈺卻從他的眼中,捕捉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

她低頭,看著自己掌心的白衣劍,靜默不語。

“你選擇了一條艱難的道路。”

劍尊瞧見她若有所思的模樣,微微讚許的揚起唇角:

“這條路不意外的荊棘叢生、屍骸遍野。可即便前輩們倒下了,站起的後輩,所要做的,首先是看到錯在哪兒了,莫要重蹈覆轍。”

“孟曉,你該學會看透人心,而非執著於天道的公不公平。”

劍尊的聲音落下,山穀間一片寂靜。

夜色深沉,微風拂過,酒香與劍氣交織在一起,帶著幾分清冷的肅殺之意。

“強不是你能耍什麼劍花,破什麼境,而是天道是不是能夠站在你這一邊。”

他這話聽起來平靜無波,甚至有些無情。可她卻在其中,聽出了幾分隱藏的重量。

她緩緩抬眸,認真地看著劍無塵:

“師尊是說,真正的強者,不是靠修為,不是靠劍術,而是……要讓天道認同?”

劍尊不置可否,抿了一口酒,淡淡道:“天道無情,可人心有情。要麼,你足夠強,讓所有人閉上嘴,天道順勢而為;要麼,你什麼都不做,等後人來翻這盤棋。”

蕭鈺微微皺眉,眼中浮現一絲諷刺:“可若是天道本身就是錯的呢?”

劍尊靜靜地看著她,許久,他微微一笑,笑意很淡,卻帶著幾分讓人讀不透的深意:“天道是規則,錯的是人。”

蕭鈺心中微震,抬頭直視著劍無塵,嘴唇微微抿緊。

良久,她低聲道:“所以師尊選擇了等。”

劍無塵搖頭,目光落在夜色之中,平靜道:“不,在下不夠強。”

這一次,換蕭鈺愣住了。

她盯著麵前這位立於劍道巔峰、修為至合道境的強者,語氣帶著難以置信:“這還不夠強?”

劍尊望向山穀深處,眸色深沉:“強,並非是你手中的劍有多快,境界有多高。真正的強,是讓所有人不得不承認你的道,甚至連天道,也不得不向你讓步。”

蕭鈺心神一震。

她忽然想起九尾曾說過的話:“毀滅這世界,何其容易。可想要救,才是最難的。”

“你以為,你站在蒼生的一方,便能改變這天下?”劍尊輕輕放下酒杯,聲音低沉,仿佛一柄鋒利的劍刃,“天道不會站在任何一方,它隻會順著‘最強者’的方向傾斜。”

蕭鈺怔怔地看著他,指尖收緊。

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

這九州大地,從來沒有什麼真正的正道或邪道,沒有什麼蒼生庇護者,也沒有什麼天道公正。

所有的一切,不過是誰的劍更鋒利,誰的拳頭更硬,誰的“道”能讓所有人閉嘴罷了。

蕭鈺輕輕吐出一口氣,忽然低低地笑了。

“原來如此。”

劍尊看著她,眼底露出一絲淡淡的欣慰:“所以,你的道是什麼?”

蕭鈺沒有回答。

她緩緩抬起酒杯,輕輕與劍尊的酒杯碰了一下,眼中透著幾分灑脫的笑意。

“敬天道。”

“敬人心。”

她仰頭,一飲而儘。

夜風拂過,山穀寂靜無聲。

劍尊看著她,目光沉靜,而後,也舉杯飲儘。

這一杯酒落下,仿佛有什麼桎梏被悄然斬斷……

這一刻,劍尊那塵封多年的心境,忽然豁然開朗。

這一刻,他終於不再因蘇芷離的死,而糾結於“自己是否錯了”,而是開始思考:她的死,究竟是因為什麼?

這一刻,他的劍道,也隨之圓滿。

夜色下,一道清冽的劍意從他身上緩緩升騰而起,磅礴而浩瀚,仿佛天地都為之震顫。

蕭鈺察覺到這股變化,微微一怔:“師尊,您這是要……破境了?”

劍尊緩緩起身,負手而立,目光望向遠方,嘴角揚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孟曉這一杯酒,倒是喝的值得——”

劍尊破境的劍意緩緩消散,夜風輕輕吹拂,山穀間恢複了短暫的寧靜。

蕭鈺卻仍未動,她靜靜地坐在原地,指尖摩挲著酒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這一刻,她的腦海裡浮現出過往的片段,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記憶,如同潮水般翻湧而來。

她曾經努力讀書,熬夜趕論文,為的是不讓父母失望。

拚儘全力考上名校,進入優秀企業實習,為的是滿足老師的期望。

接受學長的示好,隻因對方說“我喜歡你很久了”,她一時不忍拒絕。

可她自己呢?

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從未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也從未真正去思考過答案。

過去,她總覺得自己活得理所當然,可如今,她終於意識到,她一直都在扮演彆人期望中的“蕭鈺”。

一個好學生,一個好女兒,一個聽話的後輩,一個能拯救蒼生的救世者。

可這一切,真的都是她自己想要的嗎?

她的“道”呢?

“強者之道”嗎?不,遠不止如此。

“責任、執念、救贖”嗎?也許,但這隻是刻在骨子裡的本能反應,而非真正的選擇。

她忽然想起了白衍初。

那家夥總是吊兒郎當,什麼都不在乎,遇事能躲就躲,能騙就騙,看起來毫無野心,甚至有時候比她還隨波逐流。

可奇怪的是,他從不困於世人的目光,從不活在彆人的期待裡。

他想做什麼,就去做,哪怕所有人反對,他也依舊是那個自顧自瀟灑活著的白衍初。

他明知某些事情插手會惹麻煩,可他還是做了,因為他想做,而不是為了彆人的認可。

他從未對她講過什麼大道理,甚至在她迷茫時,也隻是用那種帶著點輕佻的語氣問她:

“蕭鈺,這麼拚命,值得麼?”

她當時沒有回答。

可現在,她似乎明白了。

她一直以來,都在為了“拯救蒼生”而奔波,可她從未想過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她從未想過值不值得,下意識地反應,就去做了。

這一刻,蕭鈺緩緩吐出一口氣,眼神逐漸變得清明。

她的道,不是天道,也不是蒼生的期待,而是她自己選擇的路。

……

離開葬劍山莊時,送給劍無塵一瓶破限丹作為答謝,並且放下豪言壯語:下次來訪,定然要試試這九重劍陣的威力。

劍無塵握著瓷瓶,目送逐漸遠去的身影,欣慰喃喃自語:

“芷離,你的女兒可不比你弱啊!也許有一天,她真能把這天道捅個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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