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會說雅言,阮虎的“病”很快就好了。
古香古色且掛著明黃色流蘇簾帳子的殿中,一扇屏風遮擋住視線。
阮虎坐在朱漆禦案上堆積的文牘後,夔紋銅燈下透出蜿蜒山巒般的暗影。
“嗯,大晟朝。”
畢竟雖然來到這地方幾天了,他還沒有弄清楚這裡到底叫做什麼,外麵的情況又是什麼樣的。
但是看著看著,阮虎發現有些不太對勁。
他這個天子,好像是不太正宗。
對方也叫阮琥,隻是另一個琥。
聽上去就像是阮虎來到了一個平行世界,奪了另一個自己的運數。
他的這個王朝叫做大晟,說是立朝於兩三百年前,但是這個真正的大晟實際上數十年前已經亡了。
後來身具宗室旁支血脈的先帝被西成之地大族擁護,於西成之地登基稱帝,“再興”大晟王朝。
但是實際上也隻能割據西成地自守,毫無進取之心。
不過其依舊自認為九州正統,天下共主。
甚至還真的掩耳盜鈴地對著外麵發號施令,關起門來自我陶醉。
阮虎眉頭揚了揚。
之前聽著那些寺人宦官、文武大臣們一個又一個陛下叫著。
什麼莫非王土莫非王臣的,日日歌功頌德載歌載舞,說我朝如日中天,他還真的以為這是一個強勢王朝的天子。
如今看起來,這彆說是什麼如日中天,連末代皇帝都勉強。
侍墨的宦官捧著新沏的君山銀針正要換茶,這個時候外麵傳來了聲音。
“陛下,柱國大將軍裴元驍求見!”
話音剛落,那人便已經走了進來。
金色的甲胄在暮色裡泛著冷光,裴元驍按劍登階直接進入了宮中。
阮虎抬起頭,屏風外麵隱約露出了一個魁梧的身影。
哪怕阮虎不懂得太多禮節,他也看出了這舉措的囂張跋扈之意。
“臣,裴元驍,問聖躬安。”
聲如金鐵墜地。
對方哪怕看起來再囂張跋扈,但是麵對他這個皇帝最終還是得跪地行禮。
“臣甫返京師,即聞陛下遭逢危殆,心憂如焚,遂星夜馳至。”
裴元驍哪怕跪在地上,依舊並沒有將那座上的天子放在眼裡,因為這個皇帝就是他扶上來的。
若是沒有他,對方就做不了這個皇帝。
可是裴元驍有些忘記了,對方沒成皇帝要靠他,成了皇帝之後局麵就有些不一樣了。
不過此時此刻。
他隻記得幾個月前,那一場大亂之中自己領兵護衛著對方登上帝位的時候,對方手抖得多麼可笑。
麵對亂局的時候,對方就像是一隻雨中凍得瑟瑟發抖的鵪鶉,讓裴元驍看不起。
“裴卿平身。”
屏風後傳來的聲音不緊不慢,阮虎打量著屏風外麵的身影,想要看仔細一些對方。
同時,也讓對方看清楚一些自己。
“將屏風撤了,讓朕看一看朕的肱骨之臣,我大晟的柱石。”
“也讓他看看,朕好不好。”
或許是因為同為“虎狼”,阮虎對於這狼子野心的臣子的心態看得很明白。
越是表現得軟弱,他越是會借此拿捏你。
再者。
他這個虎君讓他裝出唯唯諾諾的模樣,他也裝不出來,還不如當頭給他一刀來的爽利。
一旁的宦官一揮手,兩個寺人上前。
屏風緩緩扯開,阮虎從案後一步步走了出來。
裴元驍身為武將,他以此為理由裝作不懂得禮節。
而阮虎,他是真的不懂得什麼禮節。
他直接從後麵走了出來,坐在了裴元驍前的台階上,大馬金刀的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地上的金甲將。
感覺到影子從高處投下,裴元驍也緩緩抬起了頭。
一瞬間。
裴元驍感覺眼睛似乎花了,好像看到了一雙恐怖的眼睛盯著自己,耳畔傳來了震天的吼聲。
不知是龍吟,還是虎嘯。
“吼!”
裴元驍看著坐在台階上的天子,一瞬間瞳孔劇烈地收縮。
此時此刻,他好像看到了一隻凶惡的猛獸坐在上首,虎視眈眈的看著自己。
“嘶!”
裴元驍覺得,今日天子和幾個月前看到的不一樣了。
對方不怕他。
不對。
不是不怕他,而是像是虎豹審視著獵物一般地看著他。
那雙眼睛絲毫不避讓的看著他,大聲且帶著笑意的問他。
“如何?”
“朕這天子,看上去可有幾分氣度?”
這一次,反而是裴元驍不敢看天子的眼眸。
他立刻低下頭,再度行禮叩首,聲音也變得恭敬了起來。
“陛下天威難犯,微臣不敢直視天顏。”
最後,這一次覲見天子的行程也隨之草草結束。
裴元驍原本製定的策略,想要通過威壓天子增加手下兵馬,並且進一步將手插入京城的想法也沒有來得及實施。
裴元驍離開皇城,站在禦街之上回頭望向宮中。
眉頭緊鎖。
臉上帶著幾分驚疑。
這個時候,一旁牽馬的副將也注意到了。
“主公,可是出了什麼事,為何憂心忡忡?”
裴元驍越看那皇城深處,越感覺心底發毛,雖然他不知道自己這種驚恐到底源自於何處。
連帶著,他對整個京城都變得有些畏懼起來。
“我帶兵廝殺征戰四方,矢刃交下之下也從來沒有畏懼過。”
“然而時隔數月再見到天子,其氣度猶如龍虎,如天威一般令人不敢直視。”
“他看著我的時候,就好像能夠看透我心中在想什麼。”
裴元驍驚怖之下,發出一聲長歎。
“這世間莫非真的有天命,所謂天子真的有冥冥之中的蒼天護佑?”
裴元驍抬頭望天,感覺蒼穹之上好像有著一雙眼睛再看著自己。
“這天子,我不能再見他了。”
裴元驍不知道,他也沒有看到。
一個虎形的妖魔化為恐怖的影子,輪廓和大晟王朝的運勢融合在一起,正在天穹之上在虎視眈眈地俯瞰著整個京城。
如果有人能夠穿透那迷障,看到那妖魔張開血盆大口似乎要吞儘天下的恐怖模樣。
怕是一瞬間就要嚇暈厥過去。
人人都說裴元驍腦後生反骨,有著狼子野心。
但是和阮虎這個下界的域外天魔、在世魔星比起來,便是小巫見大巫了。
“這西京也感覺不太對勁,和之前不太一樣,怕是有著什麼變故,莫不是有人在算計我?”
“此地不宜久留,你我趕緊回去。”
這才幾個月,京城給他的感覺就好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隻有回到軍中和他的封地,才能給他安全感。
裴元驍帶著驚疑離開了西京。
卻不知道。
他這一走,也徹底失去了壓製住阮虎的機會。
而此時此刻。
視線穿過層層宮殿,在其中一座宮殿深處。
在隻有阮虎看得到的視角裡,那虎再次從他身體裡鑽了出來,似乎顯得格外興奮。
“吼!”
虎環繞在他的身旁,行走在殿中,似乎顯得饑不可耐。
阮虎看了那虎,好像知道它想要做什麼。
“你說。”
“你若是將那裴元驍的魂魄給吃了,會給我帶來些好東西?”
那虎不會說話,好像也沒有真正的意識。
或者說,它就是阮虎的一種外相。
它展現出來的吞噬之欲,也是就是阮虎的心意。
此刻它溫順的趴在阮虎的腳下,一雙一模一樣的妖魔之瞳亮起,注視著外麵,張開血盆大口。
似乎,在說著什麼。
“是是是,我知道了。”
阮虎點了點頭。
雖然這天子不是真正的天子,位置也不怎麼穩當。
但是這種風雨欲來,天下大亂的局麵,卻似乎讓阮虎覺得更適應。
似是心裡有什麼邪魔在叫囂著。
鼓噪著。
“亂起來!亂起來!”
“殺殺殺殺殺殺殺!”
直到阮虎將那虎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