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氏伸手指著裴青禾的鼻子,就要破口怒罵。
上一個這麼做的人,是一夥流寇頭領,隔得老遠指著她汙言穢語不絕。她拉弓射箭,五百步外一箭封喉,流寇頭領被利箭射穿喉嚨,當場氣絕身亡。
其餘流寇驚駭不已,如鳥獸一般潰逃。她領兵追擊,不到半日,將那一夥流寇通通斬殺。
自那之後,就沒人敢再用手指著她了。
裴青禾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淡淡看了陸氏一眼。
冰冷無形的煞氣撲麵而來。
陸氏後背寒毛直豎。指著裴青禾的手指絲滑地換了個方向:“馮氏,瞧瞧,這就是你教養出來的女兒。牙尖嘴利,頂撞忤逆,不敬長輩。”
陸氏往日在家中作威作福,給兒媳立規矩是常事。馮氏素來畏懼婆婆,此時鼓起勇氣反駁:“青禾聰慧果決,智勇雙全,她做得對。”
“你……”陸氏被氣得不輕,狠狠瞪了過去。
“祖母!”裴青禾不輕不重地喊了一聲。
陸氏心裡又是狠狠一顫。
裴青禾自小鑽研兵書,沉迷練武。裴家孫輩的少年男女,都被她揍得服服帖帖。
有能耐有本事的人,不論男女,都會獲得應有的尊重。一眾長輩,在她麵前會自動收斂幾分脾氣。
自己這個親祖母,在強勢厲害的孫女麵前,也不太直得起腰杆。
陸氏不怎麼情願地應一聲:“怎麼了?”
裴青禾淡淡道:“裴家男丁都死了,二十四個堂弟,都不足八歲。裴家得有人主事,我來做族長,祖母可有意見?”
陸氏生了四個兒子,長子裴伯仁有三子兩女,次子裴仲德五子一女,老三裴叔義有三個兒子,幼子裴季禮兩子一女。
四個兒子和十一個成年的孫子都被砍了頭,隻有三房幼子裴風四房幼子裴越活了下來。
四個孫女,已經出嫁的兩個不受牽連,剩下的就是十三歲的裴青禾,還有十二歲的長房幼女裴燕。
兒媳們都成了寡婦,沉浸在喪夫喪子的悲慟中,幾個年輕的孫媳各自哭昏了幾回。彆說主事,連話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
論能耐,確實該由裴青禾來主事。可陸氏打從心裡不樂意。以裴青禾的脾氣,族長的位置由她做了,以後還肯讓出來給堂弟嗎?
陸氏皺眉反對:“不行!哪有女子做族長的道理!風哥兒今年七歲,越哥兒也有五歲了,熬個幾年就長大了。”
熬什麼?
怎麼熬?
前世陸氏病逝後,年幼的裴越也重病一場,死在了路上。裴風倒是活著到了幽州,幾年後上山打獵時,被猛獸抓咬撕裂,死狀淒慘。
他們都沒能長大。
久遠的痛苦記憶襲上心頭。裴青禾冷硬如磐石的心一陣刺痛,她驀然轉頭,高呼一聲:“裴風,裴越,過來。”
兩個男童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
七歲的裴風,個頭隻及裴青禾胸口。他承襲了裴家兒郎的好相貌,白淨俊俏,缺了兩顆門牙,說話時漏風:“青禾堂姐,你叫我做什麼?”
五歲的裴越更矮一些,仰著頭也就到裴青禾的腰際,圓圓的胖臉蛋被風吹得通紅,用力吸溜一下,鼻涕縮了回去。
他們兩個年歲還小,沒資格被青禾堂姐揍,以前都是看堂兄們被揍得鼻青臉腫嗷嗷叫喚的熱鬨。
在他們心裡,天大地大,青禾堂姐最大!
裴青禾道:“我要做族長,以後你們兩個都聽我的,你們同意嗎?”
裴風連連點頭,大聲應道:“同意。”
裴越挺起小胸脯,聲音比裴風還大:“我什麼都聽堂姐的。”
裴青禾轉頭看陸氏。
陸氏氣血洶湧,臉都黑了:“他們兩個還小,什麼都不懂。”
裴青禾略一點頭:“祖母說得有理。那我再問一問懂事的長輩們。”
陸氏:“……”
裴青禾壓根沒看自家祖母難看的臉色,轉過身,朗聲道:“請各房長輩上前來,我有要事相商。”
裴家嫡支五房,另有近支遠支十二房。原本每個房頭的主事人都是男子,現在男子都死了,便得有女子頂上。
不到片刻,十幾個年歲一把的老婦顫巍巍地走上前來。最年邁的李氏,今年八十有一,頭發全白,眼花耳背,腰身佝僂。論輩分,陸氏得稱呼一聲嬸娘。
裴青禾先對一眾長輩拱手行禮,然後抬頭,明亮銳利的目光掃了一圈:“裴家遭了劫難,剩下的三百多口,總得活下去。”
“裴家得有人出頭露麵撐著門戶,我毛遂自薦,做裴家族長。諸位長輩可有意見?”
“我老婆子支持青禾丫頭。”李氏也不耳背了,摸索到裴青禾的手,緊緊攥住:“青禾丫頭自小就厲害能乾。眼下這情形,就得青禾丫頭來撐門戶。”
立刻有人附和:“我也讚成。”
“青禾身手好,有勇有謀,做族長最合適不過。”
關鍵時候,裴青禾挺身而出,和章武郡王一行人周旋。彆管用的是什麼法子,總之,弄來了大批的棉衣錢糧藥材。還有東宮侍衛隨行護送。這都是真真切切實實在在的好處。
族人又不傻,不支持裴青禾,難道要支持說話漏風的裴風,或是吸溜鼻涕的裴越不成?
嫡親的孫女這般能乾,陸氏還臭著一張臉,那點私心,都快寫在臉上了。
“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講究什麼男女。要不是太子殿下求情,裴家男人就死絕了。現在就剩這些個不懂事的毛頭小子,根本不頂用。”
“大嫂,你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身子骨又不大好。保不準撐不到幽州,就死在半道上。還有什麼看不開想不開的?”
說話的是嫡支二房的陳氏,和陸氏是正經妯娌。
陳氏比陸氏小了兩歲,也年過六旬了,性情潑辣,說話直接。
陸氏被噎得不輕,半晌才吐出一句:“這丫頭心太野,膽子太大,我怕她以後招惹禍事。”
陳氏麻木著一張臉:“裴家已經犯了謀逆重罪,砍了兩百九十七顆頭顱,家業都被抄沒了,還能有什麼大禍?”
陸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