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二,謝雲展令錦衣衛從涼州送了急報入京,上奏他在涼州武威郡生擒了裝扮成普通行商的西勒三王子拓跋嵬。
皇帝終於鬆了口氣,令謝雲展火速押解拓跋嵬進京。
京城又恢複了往昔的平靜。
唯有養傷中的鎮南王顧策越來越焦躁。
在楚明鳶與一眾太醫的齊心協力下,他的傷勢恢複良好,半個月後,胸口的傷疤完全愈合,留下一條兩寸長的血紅色肉疤。
除了暫時還不能動武外,他已經如常人般行走自如,氣色也紅潤了起來。
六月初二一大早,楚明鳶照常來給顧策診脈,露出滿意的笑容。
“恢複得不錯,可以照原來的方子再服三天。”她吩咐了張守勤一句,就要告辭。
但後麵的話還沒出口,已經被顧策硬聲打斷:“楚氏,你到底有沒有把本王的信轉交給王妃?”
他自稱“本王”,擺出了上位者的姿態,語氣中難掩質問斥責之意。
楚明鳶默默腹誹:就他這臭脾氣,難怪王妃不想見他。
她臉上依然是淺笑盈盈:“父王,兒媳豈敢蒙騙您,您寫的每封信都是由兒媳親手交到母妃手上的。”
所以,是阿錦始終不願見他。
顧策眼神一暗,但很快又振作起精神,道:“那你領我去見阿錦……算了,我自己去。”
“守勤,去備車馬,我要去儀賓府。”顧策轉頭吩咐張守勤。
楚明鳶站在兒媳與大夫的立場上斟酌了一番。
這半個月,她秉持著能拖則拖的原則,就是想先養好鎮南王的傷,畢竟他們花了這麼多精力,好不容易才把人從閻王爺手中給拽回來,她可不想功虧一簣。
以鎮南王方才的脈象看,也差不多恢複了七八成,這會兒動點火氣,應該不至於氣到內傷。
也是時候表態了。
“您就算去了儀賓府,也見不到人的。”楚明鳶慢條斯理地說道。
顧策早有所覺,一手重重地按住了茶幾一角,啞聲道:“她不想見我?”
對於這個問題,楚明鳶不置可否。
她話鋒一轉:“父王,在我搬到儀賓府後,才知道楠英街上有一半的宅子是在母妃名下。”
“我是兒媳,不好過問母妃的私產,隻聽夫君提過一次母妃不止在京城買了宅子鋪麵,在江南與西南也購置了不少。”
她是在委婉地告訴鎮南王,尉遲錦若是存心不想見他,大可以避到大江南北。
顧策仿佛被捅了一刀般,渾身一顫,喃喃自語:“阿錦不想見我。”
他的雙眼肉眼可見地紅了起來,眉宇間滿是哀慟之色。
“縣主,”張守勤跺跺腳,“您怎麼就不勸勸王妃呢?”
“王爺這些年一直很思念王妃。”
張守勤心口微微有些堵,覺得自己被楚明鳶這段日子孝順溫和的假象給蒙騙了。
俗話說:勸和不勸離。有哪家兒媳像她這樣的,巴不得公婆不睦!
張守勤深吸一口氣,又道:“難道是因為白氏?這些年白氏也隻一個擺設。”
王爺與白氏也就三十幾年前酒後的那一次而已,之後,王爺再也沒碰過白氏。
王爺的心裡一直隻有王妃一人。
楚明鳶微微抿唇,心想:難不成他們還指望她讚一句守身如玉嗎?
鎮南王這榆木腦袋還是不懂,無論當年的事有什麼樣的隱情,早就不重要了。
破鏡難圓。
楚明鳶想了想,乾脆就打開天窗說亮話:“無咎明後天就能回京了,父王,您也是知道的吧?”
蕭無咎讓海東青給她捎了信,所以她知道,而鎮南王自然是從皇帝那邊得的消息。
楚明鳶對著顧策微微地笑。
她知道的,顧策生怕等蕭無咎回京後,他再沒機會勸回尉遲錦,所以才這般著急——寄望於尉遲錦會心軟。
眼前的少女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令顧策一時竟覺得老臉有些火辣辣的,無言以對。
這時,窗外傳來了一陣嘹亮的鷹唳。
白色的海東青展翅在廳外盤旋,似在問她,怎麼還不走?
楚明鳶對著海東青做了個手勢,鴻影似是懂了,在樹梢停下了。
楚明鳶則又坐了回去,先呷了口茶,一副要長談的架勢。
鎮南王在蕭無咎的人生中缺席了十九年,但從他認出蕭無咎的那一刻起,就擺出了為父的架勢,高高在上,楚明鳶早就覺得可笑。
當她一點點地從記憶中挖掘出那段往事後,就更覺不適。
放下茶杯後,她起了一個令顧策主仆都覺得莫名其妙的話題:“我六歲時,曾隨祖母去靖王府赴宴,在後院的池塘中遇到了一個落水的少年。”
“我喊了一會兒,也沒人來,眼看著他快沉了下去,我就跳下了池塘,想救他……”
顧策眼瞼半垂,靜靜地坐著,心事重重。
雖不知楚明鳶為什麼要說這個,但他還是聽著,聽她說到兩人勉強抓著一段浮木爬上了岸,聽她說:“我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他告訴我,他叫‘阿淵’。”
如今再憶起童年的那段回憶,楚明鳶的心變得異常的柔軟,還摻雜著一種難言的情緒——她突然就很想見到他。
“……”顧策身軀猛地一震,驚詫地朝楚明鳶看去。
張守勤同樣聽出來了,失聲問:“是小公子?”
於重生一世的楚明鳶來說,這已經是一段十五年前的回憶了。
從知道蕭無咎就是顧淵的那一刻起,她就在想,無巧不成書啊。
約莫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在尉遲錦特意告訴她蕭無咎還有一個名字的那晚,她夢到了那一年的事。
記憶在最近的這一個月間,一點點地變得清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