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楚明嬌與謝家來說,這一夜分外的漫長。
四更天,長興伯世子謝勳然與謝雲展父子就跪在了養心殿外。
這一跪,就是整整一個時辰。
直到雞鳴聲響,謝勳然與謝雲展父子才被尤小公公請進了養心殿。
養心殿內白簌簌一片,內侍、宮女全在外麵罩了一層孝衣,一個個躡手躡腳,小心翼翼。
尤小公公好心地提醒了他們一句:“世子爺,謝大人,皇上昨晚徹夜沒合眼,頭痛症又犯了,兩位說話小心點。”
“多謝公公提點。”謝勳然露出感激的表情,飛快地給尤小公公塞了一枚銀錠。
對謝家來說,尤小公公還肯提點他們,就代表謝家還沒到絕路,猶有一線生機。
父子倆無聲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一進東暖閣,父子倆便直接屈膝下跪,誠惶誠恐地伏跪在金磚地上。
謝勳然道:“臣弟罪該萬死,臣代臣弟認罪。”
“但謝家對皇上一片赤膽忠心,肝腦塗地,誓死效忠皇上, 絕無二心。”
之後,便是漫長的沉寂。
東暖閣內點著檀香,那檀香的氣味格外濃鬱,縈繞鼻端,令人覺得透不過氣來。
幾滴冷汗自謝勳然的額角緩緩滑落。
也不知過了多久,皇帝威儀的聲音終於自頭頂上方傳來:
“長興伯現在怎麼樣了?”
長興伯府發生的那些事鬨得太大了,在場的十幾個賓客都看到了,事發後半個時辰,就經過東廠的耳目通報到了皇帝這裡。
當時高公公還以為皇帝會雷霆大怒,會立刻傳召謝勳然與謝雲展父子問罪,但皇帝沒有。
皇帝服下九元丹後,一個人靜坐了許久,便令薛寂代他擬了兩道旨意,一道為景如焰與景愈父子平反的詔書,另一道是讓三司會審四皇子弑兄謀反案——四皇子是活不了了。
袁皇後聽聞消息後,便暈厥了過去,太子妃趕去了坤寧宮安慰皇後。
高公公眼神複雜地看了跪在地上的謝勳然父子一眼,心知是因為長興伯弑子的事才讓皇帝決心不再保四皇子。
於謝家而言,這件事是福還是禍呢?
謝勳然沒敢抬頭,額頭抵地,維持著跪伏的姿態,答道:“胡太醫給家父看過了,斷舌難保,家父以後口不能言,但性命無虞。”
他心裡恨極了楚明鳶多管閒事。
就現在的情況,父親與其拖著那殘敗之軀活著,還不如死了——以後,父親隻要活著一天,那條斷舌便會提醒彆人他親手弑子的事實。
“沒死啊。”皇帝淡淡道,喜怒莫測,一手成拳在案頭輕輕敲了兩下,“也好。”
謝勳然的中衣已經被汗水浸濕,渾身發冷,拿不住皇帝這幾個字的意思。
就聽皇帝接著道:“謝勳德罪證確鑿,朕若是不罰長興伯服,怕是難堵悠悠眾口。”
“謝勳然,你說,朕該怎麼罰你們?”
謝勳然一時怔住,反倒是謝雲展反應極快,抬起頭道:“是祖父教子不嚴,才讓二叔釀成大禍,臣願代祖父領罰。”
“一切但憑皇上處置。”
當視線轉向謝雲展時,皇帝的眼神親和了幾分。
對於謝雲展的識相,他相當滿意。
他是皇帝,要的是可用之臣,既需要像蕭無咎這般能傷人的利劍,也要像謝雲展這種能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的盾。
皇帝也不再賣關子,直言道:“謝家有罪,朕必須罰,朕要收回謝家的爵位。”
謝家的爵位本來還能再傳一代,謝勳然本該是最後一位長興伯。
聽到皇帝的這個決定,謝勳然身子不由一震,感覺到長子在他手上按了一下。
他這才反應過來,急忙磕頭,擲地有聲道:
“臣謝皇上恩典。”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帝隻是拿走謝家的爵位,沒讓謝家流放三千裡,已經算是輕輕放下了。
這黎家、趙家怕是要將三族的男丁斬首,女眷沒入教坊司。
“你們退下吧。”皇帝疲憊地揮了揮手,轉頭問高公公,“什麼時辰了。”
“辰正了。”高公公答道。
按照禮部和宗人府給的章程,文武百官會在巳初進宮為太子哭喪。
謝勳然本該也去思善門哭喪的,可伯府現在被奪了爵位,他不再是長興伯世子,甚至去哭喪的資格也沒有了。
父子倆經過思善門時,天邊剛剛有一絲光亮,周邊已是人頭攢動。
文武百官在思善門外,外命婦們在門內,每個人都換上了祭服。
哭喪的時辰還沒到,但人已來了一大半,成群地紮在一起竊竊私語,不少人抹著眼角哭了幾聲“太子”。
楚明鳶是隨蕭老夫人一起來的。
她們一到,蕭老夫人就被相熟的老夫人們喊去敘舊,順王世子妃則拉了楚明鳶去給禮親王妃、順王飛等宗室王妃見禮,一副親熱熟稔、相談甚歡的樣子。
好不容易等楚明鳶得了空,繼母劉氏見縫插針地拉著她到一旁說話,唏噓道:“哎,太子殿下就這樣去了,留下太子妃以後可如何是好!”
劉氏一邊說,一邊在心裡感慨著:她這繼女得皇帝冊封縣主,地位真是不同往日,連宗親們對她都親熱得好似一家子。
“太子妃是個性情堅韌之人,會好的。”楚明鳶客套地和劉氏寒暄,語氣淡淡。
“也是。”劉氏頷首稱是,笑得前所未有的親熱,“待太子妃誕下麟兒,總能守得雲開見月明。”
楚明鳶不欲圍著這個話題多聊,隻微微地笑,隨即話鋒一轉:“母親,祖母呢?”
劉氏嘴巴一抿,露出古怪的表情,那是一種強自按下的狂喜。
她努力做出一本正經的樣子,輕聲道:“你還不知道吧,你祖母昨天就去靜心庵‘吃齋念佛’了。”
昨天楚明嬌的花轎一抬走,太夫人就被族長與薑老夫人帶人押走了,族裡會派人守在靜心庵,禁止太夫人離開那裡一步——這實際上也跟坐牢差不多了。
劉氏被太夫人壓在頭上十幾年,直到今天,才算嘗到了當家做主的滋味,連腰板都挺直了不少。
兩人正在說話,又有人過來打招呼:
“璿璣縣主。”
楚明鳶轉頭一看,就見鎮南王世子妃許氏與其女靜安縣主朝她走了過來——
身邊不見白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