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那蕩滿京城的鐘聲便停了下來,周圍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然,氣氛肅穆。
鐘鳴二十七下,三聲一頓、一連九重,這是大喪之音,唯有太後、皇後與太子薨逝時,才能敲響。
“看來是太子殿下薨了。”蕭無咎緩緩道。
哪怕對於太子之死早有準備, 楚明鳶的心還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沉。
她救活了本該死去的長興伯,卻沒有改變太子的命運,甚至於太子還比上一世早死了一個月。
“走吧。”她勾了勾蕭無咎的手指。
兩人默默地往外走去,而周圍的其他人全都好似一尊尊石像般一動不動。
謝勳然感覺到一股窒息般的壓抑,喉頭仿佛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掐住了般。
半晌,他對著院子口的羅大管家喊道:
“快!”
“速速把府中的紅綢、紅燈籠什麼的,全都撤下來!”
一旦太子薨逝,便是國喪,家家戶戶不得操辦喜事,不得披紅掛彩,不得飲酒作樂,各家的門戶上都得掛上白綾。
羅大管家愣了一下,隨即反應了過來,也不顧不上二老爺身死的事,對著周圍的伯府家仆叫喚了起來,讓他們趕緊去辦。
那些賓客們也都急了,無心在看戲,紛紛對著謝雲展拱手辭彆:
“賢侄,太子薨了,我們也得趕緊回家準備一下,就先告辭了。”
“賢侄就不必送了。”
“改日再敘。”
“……”
那些賓客迫不急待地匆匆離去,點點泥水自地上飛濺而起,弄得他們的鞋襪、袍裾沾滿了泥點,狼狽不堪,卻是無人在意。
大部分人都在往大門方向趕,也唯有可憐的京兆尹杜其征與眾人逆向而行,疾步往臥雲軒趕。
心裡苦啊:難得他來伯府討杯喜酒喝,竟然就遇上了父殺子這等聳人聽聞的凶案。
這京兆府尹實在是個人憎鬼嫌的差事!
“楚世子?”
當杜其征看到院子裡的楚隨時,心下一驚,暗道:怎麼最近這麼多案子都跟他們定遠侯府有著或多或少的關聯?!
“杜大人,”楚隨對著杜其征拱手道,“長興伯弑子後,欲咬舌自儘,被救了回來。”
“凶犯和死者的屍體,我都交給杜大人了……那我就告辭了。”
他對著楚翊那邊打個手勢,楚翊與親衛就鬆開手,放開了謝勳然。
前一刻,杜其征還在疑心此事是不是又與定遠侯府相關,可現在,見楚隨毫不留戀地說走就要走,那個念頭登時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
杜其征擠出一個笑,忙道:“楚世子留步,此案你是人證,怎麼能就這麼走了呢。”
謝雲展同樣有異議:“楚隨,你憑什麼把我祖父交給京兆府!”
“就算今天我祖父殺了我二叔,父殺子,也是無罪。”
“京兆府無權扣押我祖父。”
謝雲展語氣強勢地說道,俊朗的麵龐上掠過一抹煞氣,露出了他身為錦衣衛的霸道與蠻橫。
他絕不能把祖父交給京兆府!
杜其征對錦衣衛雖有忌憚,卻也不至於畏之如虎,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他輕輕地拂袖,朗聲道:“謝大人,京裡隻要出了人命案,就歸我京兆府管。”
“這到底是父殺子,還是父子相殘,也不是你一家說了算,得京兆府審了以後,才能有論斷。”
“本官隻會按照大裕律法行事,絕不會徇私枉法!”
杜其征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
後麵他還說了什麼,此刻已經走出臥雲軒的楚明鳶和蕭無咎已經聽不到了。
對於長興伯會不會被送進京兆府大牢,她沒那麼在意。
她的目的是將這件事鬨大,那麼自然會有人去查長興伯為何弑子。
太子身死,皇帝正在悲痛之時,他會怪罪四皇子弑兄,更會恨小人攛掇四皇子奪嫡……
楚明鳶輕輕扯了下嘴角,連腳下的步伐都輕快了不少。
忽然,她足下一頓,望見前方樹下一道眼熟的身影。
“穗娘?”
她喚了一聲,臉色蒼白的穗娘便大著膽子過來了,對著二人屈膝行禮:“大小姐,大姑爺。”
“我……我聽說臥雲軒死了人,就過來看看。”
“二小姐還在新房裡,還不知道這裡的事。”
“穗娘,辛苦你了。”楚明鳶溫溫柔柔地說,能清晰地感覺到蕭無咎似笑非笑的視線落在她臉上,讓她差點演不下去。
楚明鳶借著掏銀錁子的姿態,掩飾那一瞬的失態,親手把銀錁子交到了穗娘手裡。
唉聲歎氣道:“長興伯誤殺了謝二老爺,心裡內疚,打算自刎,幸好人救回來了。”
“你回去好好照顧二小姐,彆讓二小姐受了委屈。”
她意味深長地叮囑著穗娘,提醒她有什麼事就來告訴自己。
穗娘因為伯府出了人命案,本來惴惴不安,得了楚明鳶賞的銀錁子,又安心了:謝家出了事,二小姐這裡正是需要人的時候,如此才能顯出她的重要性。
大小姐這邊也惦記著她,她還是有後路的。
穗娘放心了,表了一番忠心,就匆匆走了。
沒聽到蕭無咎湊在楚明鳶耳邊低聲說:“我發現你誆人的時候,看著最乖,最溫柔。”
“那你想我誆你嗎?”楚明鳶斜睨了他一眼,一雙大大的鳳眼波光粼粼,像汪春水,多了幾分嫵媚。
“……”蕭無咎的心猛跳了兩下,回應是,在她耳朵上輕輕咬了一下。
他突如其來的動作把楚明鳶嚇了一跳,捂著耳朵,連忙去看左右。
幸好,周圍沒其他人。
後方的碧雲識趣地低著頭,前方的穗娘漸行漸遠,豐腴的身影被夜色吞沒。
看她走的方向,楚明鳶就知道她去了韶光院——
這也是她上一世住的院子。
……
穗娘獨自返回了韶光院,剛走到堂屋,就聽新房裡畫屏緊張地驚呼道:“二小姐,您彆揭蓋頭啊,這蓋頭得等姑爺回來揭才行,否則不吉利的。”
“無妨。”楚明嬌平靜地說,“太子薨了,接下來是國喪,他今晚應該不會來了。”
穗娘掀簾進去,正對上楚明嬌略顯暗沉的眸子,鬢角那搖曳的步搖映得她的眼神晦澀不明。
今日大禮後,三個新人送入洞房。
蕭若蘅是長房嫡妻,地位尊於二房,謝雲展先陪著蕭若蘅入了他們的新房,行了合巹之禮。
那之後,不等謝雲展來韶光院這邊,他就被蕭溫雲派人喊去前頭給賓客敬酒,再也沒回來過……
楚明嬌甚至都不確定,這算不算是一場完整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