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可不是被嚇大的,冷冷道:
“小子,說的就是你與你身邊這丫頭,沒規矩,沒教養,真真是有娘生沒娘養。”
這句“有娘生沒娘養”恰好說中了楚翊的痛點。
他的瞳孔蒙上了冰霜,沉甸甸地壓著情緒。
楚明鳶拍了拍他的肩頭,提醒他:“阿翊,這裡是素問堂。”
他們不能在自家醫館打上門的客人。
哪怕這個客人的嘴很臭。
楚明鳶平靜地對那中年男子說:“你去彆處抓藥吧。”
“如果我不呢?”中年男子臉色更沉,傲慢之色溢於言表。
夥計更是氣急,叫囂道:“臭丫頭,你憑什麼驅趕我們的客人?”
“憑什麼?”楚明鳶冷冷一笑,“你們心知肚明。”
“碧雲,你現在讓老李頭趕緊去京兆府報官,就說素問堂的掌櫃……以次充好,賣假藥害人。”
她此前隻知素問堂坐診的羅大夫醫術平庸,又與掌櫃合謀以次充好,做假賬。
卻不想,他們比她預想的,還要卑劣。
碧雲領命,跑去和趕車的車夫說。
那名夥計的臉上有一瞬間的慌亂,但很快鎮定下來。
他從鼻孔發出一聲冷哼,指著楚明鳶的鼻尖說:
“從你們一進來,我就瞧出你們不對勁了。”
“敢情不是來看病的,是來鬨事訛錢的啊。”
“你可知這醫館是誰家的?”
“定遠侯府,你們知不知道?!”
“識相的話,就快滾!”
夥計重重地丟下手裡的那杆藥秤,發出一聲重響。
中年男子一愣,心想:原來是定遠侯府開的醫館,也難怪主子會讓他來這麼家名不見經傳的鋪子抓藥。
藥行街上,一些路過的人看見這邊有吵鬨聲,紛紛駐足望來。
楚明鳶不想與一條看人下菜的狗廢話,冷冷道:
“我楚家廟小,容不下‘你們’這等子欺上瞞下的害群之馬。”
“從醫者首要是醫德。”
“楚?”夥計脫口喊了聲,立刻想起定遠侯府的人就姓楚。
再聯想侯府之前曾來人跟掌櫃說,大小姐很快要接管先侯夫人的嫁妝了。
他登時腳下一軟,差點沒跪倒,結結巴巴地說:“你……您是大小姐?”
後堂的沈掌櫃聞聲而來,卻是不慌不忙。
他見勢不對,方才即刻就使人趕去侯府找太夫人求助了。
隻要太夫人願意保他們,楚大小姐就不能把他們怎麼樣!
“楚大小姐。”
沈掌櫃隨意地對著楚明鳶和楚翊揖了揖手,陰陽怪氣地說:
“我在這素問堂做掌櫃也有十年了,兢兢業業,雖不敢說有多大的功勞,但總有幾分苦勞吧。”
“我知道,大小姐剛接手這素問堂,自然是要用您看重的新人,不喜我們這些老人的。”
“可就算是這樣,您也不能空口無憑地往我們頭上潑臟水啊!”
沈掌櫃越說越起勁,還扯著嗓門去喊門口那些看熱鬨的路人評理。
“大夥兒給評評理。”
“是不是這個理兒?”
聽掌櫃這麼一說,夥計的腰板也直了起來,附和道:“就是就是。”
“我們素問堂在京城開了這麼多年,那是有口皆碑的。”
“大小姐,您一接手醫館,不由分說就要將我們掃地出門,還口口聲聲地用報官來威脅,這未免也欺人太甚。”
“再說了,上個月的月俸還沒發呢。”
“您不是想賴了我們的月俸吧?”
這兩人一唱一和的這一番哭訴,引得圍觀的路人們生出憐憫之心,也覺義憤。
“這也太黑心,太欺負人了!”
“沒錯沒錯。侯府的大小姐又不缺銀子,還想賴掉幾兩銀子的月俸。”
“哎,在鋪子裡做了十幾年的老人,說開除就開除,這位楚大小姐實在不近人情。”
“誰說不是呢!”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難聽。
沈掌櫃作勢用袖子抹著眼角,心裡卻是在竊笑:
區區一個黃毛丫頭,臉皮薄著呢。
她肯定會怕壞了自己的名聲,指定得留著他繼續在醫館做事,還得多給他一份月俸作為補償。
對於沈掌櫃的心思,楚明鳶再清楚不過。
上一世,在她嫁去謝家後,沈掌櫃就曾帶人去謝家找她討過月俸,說是太夫人欠了他兩個月的俸祿沒發。
那會兒,楚明鳶在謝家的日子很是艱難,生怕被夫家看了笑話,隻能給了他們一筆銀子把人給打發了。
有了上一世的遭遇,楚明鳶十分沉得住氣。
楚翊氣壞了,涼涼地嗤笑了一聲:
“姓沈的,你這麼能唱戲,不去戲班子實在可惜了!”
“也好。等京兆府的人來了,你們去公堂接著唱好了。”
少年雙臂抱胸,站沒站相地往門框上一靠。
以阿姐的性子,既然報官,那自然是有十成的把握。
這邊的動靜越來越大,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
這時,停在門外的一輛青篷馬車有了動靜,窗簾被一隻滿是老繭的男性手掌挑開一角。
那隻手做了個手勢。
原本在藥櫃邊看熱鬨的中年男子見狀,急急地走了過去,聽了車中人一番吩咐後,又回到了醫館。
“咳咳。”
白麵無須的中年男子清了清嗓子,慢條斯理地說:
“楚大小姐,我家老爺與令堂也算有幾分淵源。”
“他讓我轉告小姐,凡上位者免不了遇上幾個偷奸耍滑的下人,給點銀子,把人打發算了。”
“得饒人處且饒人。”
他臉上有一抹幾不可查的尷尬。
他方才罵楚明鳶“有娘生沒娘養”,是因為對方的舉止令他不快。
但現在知道了這位楚大小姐的生母早逝,再回味自己的話,就覺得自己適才有些刻薄,故意戳人痛腳。
楚明鳶聽到“偷奸耍滑”這四個字時,玩味地扯了下唇角,朝門口的那輛青篷馬車望去。
透過窗口,可見馬車裡坐著一個年過半百的玄衣老者,頭發花白,形相清臒,豐姿雋爽,睥睨間,自有一股不可一世的威嚴。
這老者看著很陌生。
楚明鳶並不認識他,心想:
此人身邊既然有內侍服侍,那好歹也是個宗室王親吧。
人群中,一個俏麗婀娜的藍衣少女混在路人之間看熱鬨,此刻也望著馬車裡的老者,驚訝地瞪大了眼。
這是……
藍衣少女奮力地撥開人群,往前擠。
楚明鳶收回了視線,對沈掌櫃與夥計說:“你們運氣真好,馬車裡的這位貴人大人有大量,不與你們計較。”
“不過,我這人心胸狹隘,卻是要計較到底的。”
那白麵無須的男子重重地振袖,尖聲道:“你這丫頭,簡直不知好歹!”
“我們王……老爺是好心提點你。”
藍衣少女終於走到了人群的最前麵,恰將他的失言聽得清清楚楚。
果然,她沒認錯人。
他是鎮南王顧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