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涼亭四麵通風,視野開闊。
就算孤男寡女在裡頭說幾句話,也無妨。
太夫人沒做遲疑,頷首應下:“鳶姐兒,你隨蕭探花去吧。”
“我與你兩個妹妹到那邊竹林散個步。”
楚明宜心裡很好奇蕭無咎要與長姐說什麼,但想歸想,還是乖乖帶著四妹隨太夫人離開了。
走了一段路後,楚明萱驀地駐足回首。
看著蕭無咎俊美如畫的麵龐,腦子裡想起二堂姐楚明嬌被打得紅腫的小臉。
突然間,她很羨慕二堂姐。
二堂姐知道自己要什麼,還做到了。
不像她……
“小姐請。”蕭無咎對著楚明鳶伸手作請狀。
他有把好嗓子,聲線清越似環佩相擊。
楚明鳶落落大方地走入了亭子裡。
心想:此人除了相貌好,又多了一個優點。
“突邀小姐過來說話,是蕭某冒昧了。”
蕭無咎說著冒昧,但楚明鳶沒從他臉上看出半點歉意,反而坦坦蕩蕩。
“無妨。”楚明鳶微微地笑,唇畔掛著完美的笑容,等著他進入正題。
蕭無咎又道:“謝雲展與令妹的事,我也有所耳聞,昨天我見過謝雲展了……”
楚明鳶理解為是謝雲展把事情告訴了蕭無咎,猜測謝雲展又是那番車軲轆般的說辭,說他是救人心切雲雲。
她突然有些明白,蕭無咎為何一定要見她了。
他是不是怕她心有不甘,心裡想著彆的男人卻與他定親,怕她會給他戴綠帽子?
楚明鳶便貼心地立即澄清:“蕭探花放心。”
“我與謝大公子是家母在世時為我定下的親事,我與他一向恪守男女大防,並無私情。”
“退了那門親,我也無一點遺憾。”
她一派坦然地直視著麵前的青年。
蕭無咎一愣,露出三分訝色,三分莞爾,旋即道:“小姐當知,我不曾見過令妹。”
意思是,他與楚明嬌也無私情。
楚明鳶對此很滿意。
她可不想與另一個愛慕楚明嬌的男人糾纏在一起,在同一個地方再摔第二跤。
謹慎為上,楚明鳶落落大方地又道:“蕭探花,你若是另有意中人,也不必勉強與我結親,人生苦短,生而悅己,而非困於他人。”
人生隻有短短幾十載,而眼前這人的壽數隻剩下幾個月了。
這一瞬,她心裡頗有種“紅顏薄命”的唏噓。
蕭無咎眯了眯眼,深深地凝視著楚明鳶,緩緩道:“楚大小姐寬心,我若不願,誰也奈何我不得。”
短短一句,傲氣逼人。
“今日我特意請小姐到此一敘,是想問——”
“你可還記得我?”
他們從前見過嗎?楚明鳶錯愕地微微睜大眼,在記憶中搜索了一番。
實在想不起來,她在哪裡見過蕭無咎。
她想問,但又覺得這麼問似乎不太禮貌的樣子。
她正在斟酌言辭,突地,一陣夾著點點桃花瓣的微風自東南方吹來,輕輕拂起青年的衣擺。
一片小巧的花瓣恰好落在他肩頭。
蕭無咎抬起手,隨意地撣了一下。
沒注意楚明鳶的臉色微微一變。
她飛快地吸了吸鼻子,聞到了風送來蕭無咎身上的淡淡熏香味。
那是一股好似雪落青竹般的清香。
這個味道,她曾經聞過。
就在不久前。
即便當時這股若有似無的香味夾在檀香、茶香以及血腥味之間,她還是記住了。
難道他是——
楚明鳶再次打量起蕭無咎的臉,試著給這張臉戴上了一張麵具。
終於確信了。
“是你?”她瞳孔震顫,輕輕呢喃出聲。
一時竟有種天地被顛覆的荒謬感。
那天劫走景小將軍的那個“阿九”怎麼會是蕭無咎呢?
蕭無咎與景小將軍是表兄弟?
起初,蕭無咎以為她記起來了。
但聰慧如他,立即就意識到楚明鳶此刻的眼神不太對勁。
這絕對不是他期待的那種表情。
他略一思忖,立刻就明白了:她沒記起來。
她隻是認出“他”了。
即便當日在清淨寺,他蓄意壓低了聲線,又戴了麵具,她還是認出了他。
蕭無咎並不慌張,揚唇笑了,饒有興致地問:
“你害怕嗎?”
他心底突然生出一絲期待,想看看她接下來會作何反應。
楚明鳶在極短的時間內,穩定了心緒,又冷靜下來,直麵眼前之人。
未及弱冠的青年神清骨秀,濯濯如春月柳,少了那日在棋室時的冰冷無情,看著判若兩人。
“害怕什麼?”她反問。
心道:這個蕭無咎膽大包天,連朝廷欽犯都敢劫。
他這樣以身涉險,也難怪這人前世是個短命鬼!
“你不怕我殺人滅口嗎?”
看著眼底藏著戒備的少女,蕭無咎十分平靜地問道,眼神莫測高深。
不過寥寥數語間,他清冷悠遠的氣質又變了,睥睨間,多了幾分放任不羈的恣意。
楚明鳶不答反問:“景小將軍的傷勢如何?”
“‘他’的外傷不是問題,麻煩的是毒。”蕭無咎答道。
景愈曾在錦衣衛手裡受過酷刑,受了些外傷。
但這些外傷對武將來說,不算什麼,比起景愈從前在戰場上受過的傷相比,小巫見大巫。
麻煩的還是他所中的西勒奇毒。
景家舊部已經遠赴西勒,尋找能解毒的覓蓮蜂,但西勒遠在千裡之外,一來一回需要時間……
楚明鳶道:“景如焰大將軍在天有靈,一定會保佑景小將軍安然無恙,為景家滿門洗雪沉冤。”
她說的是“洗雪沉冤”。
蕭無咎深深地凝視著楚明鳶,目光似要穿透她的外表,直擊內心。
她知道了他的秘密,卻不覺害怕,不是因為覺得他良善,不會枉殺無辜。
是因為她相信景家人是光風霽月的聖人,絕不會容忍這種事發生。
她若是死了,景愈自然會懷疑到自己頭上。
蕭無咎又笑了:“楚大小姐,你就這麼相信景家可以洗雪沉冤?”
問出這句話的同時,蕭無咎心中覺得諷刺無比:
連楚明鳶一個剛及笄的閨閣小姐,都知道景家滿門忠烈,蒙受不白之冤。
可皇帝與這滿朝文武卻像是瞎了般,恨不得景家是賣國賊,恨不得將英烈滿門屠儘殺儘。
“我當然相信。”楚明鳶淡聲道。
上一世,景家最後洗雪沉冤,隻可惜,是以一種極其荒謬的方式。
當時,蕭無咎與景愈都已經死了。
她垂下眼簾,掩住眸底的異色。
就聽蕭無咎又道:“楚大小姐,我應該謝謝你。”
“若非是你,我還不知道金月蓮的解藥。”
“你年紀輕輕,‘醫術’卻極為高明,令蕭某佩服。”
連年輕時曾周遊大江南北的覺遠大師,都不知道如何解那“金月蓮”之毒,可楚明鳶竟知道。
想到他最近打聽到的那些關於楚明鳶的事,他眼底的興味又濃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