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鳶深吸一口氣,抬眼對上眼前長身玉立的黑衣青年。
黑色的半邊鬼麵遮住他的上半張臉。
隻露出點漆般的眸子、菲薄的嘴唇以及輪廓分明的下頷線。
一襲黑色的夜行衣包裹著青年高大挺拔的身軀,這身少了半邊袖子的衣裳也掩不住他通身那種矜貴的氣度。
麵具後的眸子比夜色還要深,還要黑。
楚明鳶心頭警鈴大作,從此人的眸中看出了冰冷的殺意。
她壓著嗓子,輕聲說:“這位公子,我不會亂來的。”
“我若是要出賣你,方才錦衣衛來搜的時候,就說了。”
“你的朋友受了點傷,覺遠大師雖然特意點了檀香掩蓋血腥味,但是瞞不過我。”
“我的嗅覺非常敏銳。”
她可以確信血腥味不是從眼前這人身上散發出來的。
而是來自躲在房梁上的另一個人。
“滴答。”
仿佛在驗證她的話,又是一滴鮮血自房梁滴落棋盤。
“嗬。”青年輕笑了一聲,喉結滾動,又冷又欲。
他沒說信不信,而是一語點破了楚明鳶的身份:
“楚大小姐。”
“但殺了你,於我,不是更安全嗎?”
青年比楚明鳶高了一個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目光深沉,又透著幾分邪異的詭譎。
手裡的長劍示威地轉了轉。
楚明鳶神色鎮定,任由對方打量。
總覺得對方的目光很奇怪,像是要扒開她的皮,看看她的心肝肺似的。
不過,她麵上並未流露出異色。
上一世,她二十出頭就香消玉殞,但她所經曆過的磨難比常人一輩子經曆得還多。
她的心態不是普通人可以比擬的。
她微微地笑,平靜地說道:“我能幫你們。”
“你?”青年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嘴角,顯得莫測高深。
他在笑,周身反而透出一股子危險的氣息。
楚明鳶當機立斷地指了指棋盤上的血漬,道:
“我從這血中,嗅出一股微弱的蓮香。”
“你的‘朋友’應該中毒了。”
“我沒猜錯的話,這是一種來自西勒的奇毒,名為‘金月蓮’。”
“這種花的花汁會讓人內力儘失,身體羸弱不堪。而且,他的血中還會有一股淡淡的蓮香。”
“在西勒,金月蓮的香味會引來一種蜂——覓蓮蜂,這種蜂最喜歡金月蓮的香蜜,在方圓十裡之內便能聞到花香,隨味尋覓。”
“你和你的朋友該慶幸,這裡不是西勒。”
楚明鳶的最後一句話耐人尋味。
青年眯眼看著楚明鳶。
少女被他的劍抵住了脖子,卻依然麵不改色,頗有幾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氣魄。
他眼底的冷意終於褪去,染上幾分興味。
有意思。
“你一個京城的大家閨秀,又如何識得這‘金月蓮’之毒?”他將手裡的長劍稍稍挪開了半寸。
楚明鳶笑眯眯地吐出兩個字:“秘密。”
實際上,這是她上一世從覺遠大師的手劄裡發現的。
老和尚說,他的一個故人曾中了這種毒。
隻可惜,當他找到解藥時,故人已經死了。
直到今日,她才知道,老和尚口中的“故人”是誰。
“阿九,你就彆嚇唬楚大小姐了。”房梁上響起一道溫潤如水的男性嗓音,聲音虛浮無力。
“楚大小姐,阿九隻是擔心我的安危,才會這般失禮。”
“他是個至情至性之人……以後你就會知道了。”
楚明鳶眼角抽了抽,莫名生出一種說媒拉纖之感。
“表哥。”被稱為“阿九”的青年加重音量,警告地喚道。
與此同時,他收回了劍。
楚明鳶脖頸一鬆,頗有幾分如釋重負之感。
她一開始慌過,但很快就知道阿九是存心嚇唬她。
他的殺意是蓄意表現給她看的。
實際上,有殺意,而無殺心。
她見識過,真正想置她於死地之人。
阿九又問:“楚大小姐,你可能解這金月蓮之毒?”
“九公子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萬物相生相克,凡是毒物,七步之內必有解藥。”楚明鳶爽快地說道。
在大裕,凡提及西勒,便會讓人聯想到景家。
自景老將軍起,景氏三代鎮守西北,常年與西勒人交戰,西勒人聞“景”字而死色變。
西北能有數十年的安寧,景家當居首功。
然而,景老將軍之子景如焰卻死得不甚光彩。
正月裡,西勒大軍再次突襲西北,整支景家軍幾乎覆沒。
景如焰因重傷不治身亡。
隨後,景如焰被查出虧空軍餉,以戰養戰,從他的書房裡,還搜出了他與西勒人勾結的密信,罪證確鑿。
景家滿門抄斬,隻餘景小將軍景愈一人被押解入京受審。
卻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賊人劫走,逃之夭夭。
兩世皆是如此。
楚明鳶沒想到,覺遠大師作為方外之人竟然也牽扯到這件事中。
覺遠大師是她兩世的知交,上一世還收留了癡傻的楚翊,於她有恩。
這一回,權當她投桃報李。
“多謝楚大小姐提點。”房梁上的男子又道。
阿九若有所思地轉了下執劍的手腕,劍身輕顫。
“景小將軍,珍重。”
丟下這句話後,楚明鳶便緩步走出了棋室。
上一世,這位景小將軍從錦衣衛的追捕中逃出生天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直到一年後,再現身時,已另投他主。
可惜他的身子被毒素掏空,死在了隆興二十二年。
直至走出棋室,楚明鳶都能清楚地感受到背後那道銳利的目光,後頸汗毛倒豎。
那個叫阿九的青年是景小將軍的表弟。
她記得,景如焰大將軍之妻姓尉遲。
所以他是尉遲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