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嘴!”定遠侯重重地拍案,氣急敗壞地打斷了劉氏的話。
通往外間的門簾已然落下。
門簾之外的楚明鳶清晰地聽到了這番對話,不甚在意,一步不停地繼續往外走。
唯有她身後的碧雲心疼地看著她。
原來大小姐已經看出謝大公子與二小姐有些不清不楚,所以才會將謝大公子踹下湖。
主仆倆離開正院後,就往著外院的聽雨軒走去。
聽雨軒位於侯府最偏僻的西南角。
這還是楚明鳶第一次來到這裡,一時竟有些近鄉情怯的情緒。
過去的這十幾年,她一直有意疏遠楚翊,對他不冷不熱……
躊躇之間,屋內緩緩走出一個三十來歲的美婦,身段婀娜,猶如雙十少女。
“大小姐可是來看二少爺的?”薑姨娘低眉順眼地斂衽施禮。
楚明鳶輕輕地“嗯”了一聲。
死死地盯著薑姨娘,銳利的目光一寸寸地在對方的臉上挪移。
心道:原來,楚明嬌的眼睛長得像薑姨娘。
薑姨娘總覺得楚明鳶的目光跟刀子似的,但還是勉強擠出笑容。
又道:“大小姐,李大夫給二少爺看過了,也開了方子,說二少爺沒有大礙。”
“二少爺已經歇下了。”
言下之意是,大小姐請回去吧。
看著薑姨娘不動聲色地攔在自己前方,楚明鳶突然想起,上一世好像也是這樣。
薑姨娘出現,攔下了她。
她因為不喜薑姨娘,甚至沒見楚翊一麵,就走了。
楚明鳶攥了攥拳,正打算繞過薑姨娘,鼻尖動了動。
廊下,王嬤嬤端著一碗湯藥自後罩房方向走來,藥碗熱氣騰騰地冒著白煙。
一陣濃鬱的藥香隨風而來。
楚明鳶吸了吸鼻子,臉色一變。
她站在兩丈開外,卻一下子聞出了其中的幾味藥材。
抬手指向王嬤嬤,對著碧雲下令道:
“給本小姐拿下這個意圖害主的惡奴!”
碧雲一頭霧水,但她向來不會質疑小姐的話,快步上前。
不由分說,就對著王嬤嬤一掌摑了上去。
“啪!啪!”
她大開大合地摑了王嬤嬤兩掌。
王嬤嬤的臉都被打歪了,手裡的藥碗脫手而出,摔在了地上。
白底藍花的瓷碗摔得四分五裂,滾燙的藥汁飛濺上她的鞋麵,燙得她慘叫一聲。
薑姨娘變了臉色:“大小姐,您這是做什麼?”
“王嬤嬤是妾身的乳母,便是她有什麼錯處,你與妾身說便是,怎麼能不由分說就打人呢?”
王嬤嬤是薑姨娘最得力的親信,打她就等於是打薑姨娘的臉。
楚明鳶已經恢複了平靜,指了指地上的湯藥。
“可是姨娘令王嬤嬤在湯藥中動的手腳?”
薑姨娘瞳孔震顫,攥著帕子的指尖微微發白,但還是力圖鎮定:“大小姐此言何意?”
“這湯藥是李大夫剛開的方子。”
楚明鳶笑了笑,吩咐另一個大丫鬟:“海棠,你讓人去把李大夫再叫來,問問他,是什麼樣的方子要往湯藥裡加瀉葉。”
“他若是答不出個所以然來,就送他去京兆府,告他一個庸醫害人。”
楚明鳶的嗅覺、味覺格外敏銳。
上一世,教她醫術的老道說她是天生學醫的苗子,根據她這出眾的天賦,教了她如何聞香識藥。
不僅能憑借氣味辨彆各種藥材香料,還能準確分辨不同人的體香。
“是。”海棠脆生生地應。
王嬤嬤頂著老臉上的兩個大紅巴掌印,嚇得腿軟地跪了下去。
忙認錯:“大小姐,老奴冤枉。”
“老奴絕無害二少爺之心,是二少爺平日裡時常……大便秘結,老奴這才往湯藥裡加了番瀉葉。”
王嬤嬤慌慌張張地給了一番說辭,心裡驚疑不定:這大小姐是長了狗鼻子嗎?
隻這麼遠遠地一聞,居然就從濃烈的藥味中嗅出了瀉葉的氣味。
楚明鳶冷笑:“你都不曾問李大夫藥性是不是相衝,就敢自作主張往湯藥裡的加番瀉葉,還說你不是‘惡奴害主’?”
“今日你敢在二少爺的湯藥裡加番瀉葉,明兒是不是就敢往老祖宗的藥碗裡動手腳了?”
她口中的老祖宗是侯府的太夫人,也姓薑。
這侯府,“薑”姓占了半邊天。
薑太夫人當年為長子娶了大薑氏為原配,這薑姨娘是大薑氏的堂妹,本想給姐夫做續弦,偏生老侯爺為長子續娶了楚明鳶的生母陸氏。
薑姨娘口口聲聲要照顧大薑氏留下的獨子,甘願委身為貴妾。
楚明鳶心中覺得諷刺:這楚明嬌與薑姨娘真不愧是親母女,一脈相傳,全都覬覦自己的姐夫。
“大小姐,你怎麼能往老奴的頭上倒臟水?!老奴何曾要謀害太夫人了!”
王嬤嬤尖聲反駁,嚇得老臉發白,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
“你有沒有害主之心,不是你說了算。”楚明鳶道,“等李大夫來了,雙方對質,一問便知真假。”
“碧雲,你看著她,不許她逃走。”
“若是她敢逃,杖斃了便是。”
楚明鳶一邊說,一邊從薑姨娘身邊走過,朝著屋內走去。
薑姨娘臉色一時青,一時白,咬了咬唇,終究沒攔楚明鳶,一言不發地往院外走。
碧雲朝薑姨娘的背影看了一眼,小聲說:“小姐,她會不會去請救兵?”
“讓她去。”楚明鳶滿不在乎地扯了下嘴角。
薑姨娘自然是會去請救兵的,太夫人也好,定遠侯也罷,且看著吧。
楚明鳶掃了跪在地上的王嬤嬤一眼,獨自進屋去了。
屋內靜悄悄的,小廝慌忙為楚明鳶打簾。
一進屋,楚明鳶就看到了楚翊趿拉著鞋欲起身,蹙了蹙眉,輕斥:
“不許起來。”
楚翊瞬間凍結,慢吞吞地坐回了榻邊。
此刻,他額頭綁著白布條,穿著一身雪白的中衣,烏黑的頭發胡亂地紮成一個鬏,發梢猶帶著三分濕氣。
不甚合身的中衣襯得少年尤為清瘦。
看著過分單薄的小少年,楚明鳶有些心疼,也有些心酸。
隻要一想到薑姨娘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虧待她的弟弟,她就覺得心口似被剜了一刀。
胸口悶得慌。
她走到榻邊,在少年的身邊坐下,道:“把手給我。”
少年一個動作、一個口令地把左手遞了過去。
楚明鳶伸出三根指頭,給他探脈。
須臾,她收回了手,又探了探他微微鼓起的後腦勺,鬆了口氣。
她之前的診斷沒錯,弟弟雖然撞到了頭,但沒有大礙,吃幾天血府逐瘀湯就能好。
她正想寬慰他幾句,就見少年委屈巴巴地嘀咕:
“我沒有……便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