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乾的清晨,江鳳坐在省高院檔案室的燈下,指尖小心翼翼地撥開《苦菜花》的書皮。泛黃的屍檢報告從剝落的書頁間滑出,一張被撕去大半的照片飄落在桌麵上——隻剩下一角輪胎痕跡,邊緣殘留著半枚模糊的指紋。
她摸出手機,打開閃光燈對準那片殘影。放大後的像素格中,隱約可見指紋渦旋處有一道獨特的y型疤痕。江鳳的呼吸驟然急促,她飛快地翻出昨天調取的李長河公務指紋備案表,在第三頁找到了完全吻合的記錄。
窗外突然傳來烏鴉的啼叫,刺耳得像是某種警示。江鳳猛地合上檔案,卻聽見檔案室鐵門被推開的聲音。
"這麼早就來加班?"陳誌遠站在門口,手裡拎著兩杯豆漿。他的目光落在她麵前攤開的文件上,皺紋縱橫的臉突然變得灰白,"你都看到了?"
豆漿杯"啪"地掉在地上,乳白色液體蜿蜒流過瓷磚縫隙,像極了二十年前那個雨夜馬淑芬自行車旁擴散的血跡。
……
縣紀委信訪室的深藍色大門前,韓東來整了整襯衫領口。他手裡牛皮紙檔案袋中裝著李長河篡改環評數據的證據,以及今早富貴從水泥廠廢墟裡挖出來的半本1998年生產日誌。
門開時帶起的氣流掀動了接待台上的黨旗。辦公桌後抬起頭的那張臉,讓韓東來瞬間僵在原地——竟是西關小學同班班長張建軍!
"韓、東、來?"張建軍推了推眼鏡,肉乎乎的手掌"啪"地拍在來訪登記表上,"好家夥,當年《苦菜花》讀哭的小豆芽,現在敢來紀委舉報了?"
韓東來把檔案袋放在黨旗旁,忽然想起轉學第一天,這個胖子往他課桌裡塞死蟑螂時,是江鳳掄起《青春之歌》硬皮書砸得對方嗷嗷叫。他嘴角不自覺揚起:"張主任,現在搶橡皮改搶烏紗帽了?"
檔案袋被撕開的聲音格外刺耳。張建軍翻到第三頁時,胖手指突然顫抖起來:"這這是原版環評報告?李長河當年竟然"他猛地抓起內線電話,"紀檢二室全體集合!立刻核查1998年工業事故備案!"
月光下的幸福河泛著細碎的銀光。李長河獨自站在河堤上,手裡那本《青春之歌》的書頁被夜風吹得嘩啦作響。他盯著河麵某處,突然彎腰劇烈乾嘔起來。
"二十五年前,你就是在這裡攔住淑芬的自行車。"陳誌遠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枯枝般的影子斜斜投在河麵上,"當年你送我這本《青春之歌》,說我們要當新時代的保爾·柯察金。"
李長河轉過身,金絲眼鏡後的眼睛布滿血絲。他舉起書本,扉頁上少年們意氣風發的贈言已經褪色:"誌遠兄,願我們永遠做革命的青春之歌!——長河 199654"
"哐當"一聲,書本墜入河中。幾乎同時,三輛紀委的黑色轎車碾過碎石路停在堤岸,刺眼的車燈將兩人籠罩在光柱裡。
張建軍肥胖的身軀靈活地鑽出車門,手裡舉著密封袋——裡麵是今早江鳳發現的那枚帶疤痕的指紋照片。
春花推開韓東來宿舍門時,發現他正對著牆上地圖發呆,手裡攥著那本《紅岩》。陽光透過窗欞,在地圖上勾勒出幸福河蜿蜒的曲線。
"李長河淩晨被雙規了。"她輕聲說,把冒著熱氣的豆漿放在桌上,"江鳳剛來電話,說在指紋庫裡比中了當年肇事司機的記錄。"
韓東來突然翻開《紅岩》第137頁,取出夾在江姐繡紅旗章節裡的一張便簽:"今早富貴在水泥廠廢墟又找到了這個。"
便簽上是韓父潦草的筆跡:長河逼我簽字,但真數據已交淑芬。若有不測,東來切記——紅岩精神永存。"
春花的眼淚"啪嗒"砸在斑駁的紙麵上。她想起二十年前那個咬著嘴唇接過《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的小女孩,怎麼會想到命運真會讓他們經曆如此淬煉。
遠處傳來孩子們清脆的晨讀聲,依稀可辨是《紅岩》的段落。韓東來忽然把書塞進春花懷裡,抓起外套往外跑:"我得去趟省城!江鳳說陳誌遠剛才暈倒在檔案室——"
他的話戛然而止。院門外,江鳳攙扶著陳誌遠正緩緩走來,老人手裡緊緊攥著一個生鏽的鐵盒,陽光下盒蓋上的五角星徽記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