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若望著滿院的飛花飄絮,歎著氣說道:
“我們文家表麵看著門庭若市,家宅興旺,可實際上卻是處在風口浪尖之上,立於滾沸油鍋邊緣。當今聖上受朝中奸人蒙蔽,削藩之意日漸顯現,欲將兵權俱攬,乾坤獨斷……唉!”
這話不假,潮頭上風光無限、誘惑無限,可也是風險無限,就看你如何把握了。
淩晨輕扣著食指,讚同的點了點頭後出言問道:“若是交付兵權……”
“汝南文家的興衰是小,江淮七府四十三縣的安危卻大,沒有了父親鎮守此處,整個大周怕是再也沒有能與唐國抗衡的人了。更不要說如今四境烽火,朝廷……恐怕也分不出精力來管這裡。”
說著說著,文若看向一旁的淩晨:“無論於公於私,這兵權都不能交。”
“所以昨晚襲擊我們的那些人……”
“他們的目的很明確,將我重傷,再殺了登弟,叫嶽父與我爹互生嫌隙,使雙方見死不救,甚至彼此攻伐,好逐個擊破。”
淩晨左右看了看,見下人們都站在遠處後,坐起身將椅子往文若那邊挪了挪,非常小聲的問道:“那大人打算怎麼破局?”
文若看著淩晨的臉,思索良久後,沉聲答道:
“如今聖上漸漸年邁,北疆未寧,國庫也早已見底,父親認為……大周可能要堅持不住了。皇家以晉陽、河北為龍興之地,可如今一處反叛,一處又被他人竊據,已如無根之萍……”
淩晨搖頭說道:“但畢竟已經統治了中原三十多年,在形勢沒有明朗之前,還是不要做出反應,你看那應開疆如今的處境。我的建議是能忍則忍,保境安民,積蓄實力,以觀後變。”
文若低頭看著院子裡的地磚,沉默不語。
一個人的軍事成就越高,麵臨的政治壓力也就越大,韓信、李靖、嶽飛、多爾袞莫不如是。當你成為某個地區或者某個領域無可替代的那個人時,也就是大禍臨頭之日。
沒有哪個智商正常的老板,會讓自己的公司裡出現一個不可替代的人。一個崗位有能力優秀、業績突出的員工當然是好事,但也必須要有能在他離職後隨時接替的人。
如果你一走公司就轉不動了,那究竟你是老板還是我是老板?
文家,包括其他幾個藩鎮節度使,現在都麵臨著同樣的困境。
自古以來,交出兵權的將領也確實有得以善終的。但如今的大周,剛經曆過唐末近百年的血腥廝殺,是在陰謀與背叛中走到今天的,壓根不是一個伏低做小就能換來善了的時代。
進退兩難,是這些看似權勢滔天的節度使們眼下必須要麵對的處境。
作為局外人的淩晨,從個人角度考慮,是不希望文家有事的。而且從應開疆寧可造反、做全天下的罪人也不肯屈服,就可以看出當今周皇的人品和征信。
高低也得是個網銀被凍結的黑戶。
甚至朝廷可能在當初大周剛立國時,就已經對這些地方勢力進行布局和謀劃了。當年的對抗隻是從戰場轉移到了談判桌上,現在談不攏,當然是繼續開打。
隻不過原來代表河北和晉陽的周室皇家,現在代表的是中原勢力。而河北、晉陽兩地分彆選擇了應開疆和晉陽節度使作為新的話事人。
政治鬥爭,是極其複雜的。
金戈鐵馬、沙場縱橫的豪邁和悲壯背後,永遠都是令人生厭和不齒的蠅營狗苟、爭權奪利。沒有政治的需要,戰爭是不會獨自出現的。
而淩晨作為真正的白手起家,顯然沒有扯旗子的資本和實力,但文家有,而且他們父子的人品、能力、和自己的交情都還不錯。
至少目前還不錯。
下棋要從全局看,但真正出手後,還得一顆一顆的落子。先是望雲鎮,再是臨潁縣,接下來就該輪到潁川府了,再往後,是整個中原。
天下為棋局,眾生為棋子。
——
文家什麼都好,就是作為客人,碰到主人家管教不聽話的孩子時會有點尷尬。
“我不管!我就要去玉月齋和憐姐姐她們聚會!”
正堂裡,小祖宗文瑤氣的粉拳緊握,嬌聲高喊著向文夫人提出要出門的請求,因為她早就跟自己的小閨蜜們約好了今天黃昏要去城裡一處大戶人家的府上給姐妹過生日。
但是,文若和韓登昨晚才剛被人刺殺過,你這個時候出去,不是上趕著給人家衝業績嗎?
誰知道汝南城裡還藏著多少細作和殺手?
搞不好她這位過生日的小姐妹都有可能是朝廷或者皇家安插在城裡的風箏。
文夫人語氣嚴厲的對文瑤說道:“真真是平日裡慣壞了,分不清場合和時候!如今外麵危機四伏,你大哥他們都不敢隨意出門,你一個小女兒家,出去還不得被歹人擄去?!”
“娘~憐姐姐跟我們家隔著不過兩條街,又不遠!再說了,這裡是汝南城,爹爹已經搜捕一天了,那些賊人肯定已經嚇破了膽,逃命都來不及,哪裡還敢出來行走?你就讓我去吧!”
文夫人氣的指著女兒,手指微抖著說不出話來。淩晨和韓登互相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尷尬。
早知道是這個樣子就不來了,窩在自己院裡多好。他們兩個都是聽到吵鬨聲才趕過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結果現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文瑤小嘴一癟,竟然直接“哇——”的一聲站在堂中哭了起來,文鴦和韓意一左一右的摟著她連哄帶勸,可她絲毫聽不進去。
文若皺著眉走過去,耐心的勸說道:“瑤兒,要聽母親的話,現在是非常時期,絕對不能任著性子胡來!聽大哥的,乖乖在家裡待著,昂~”
“我不要!她們一定會笑話我的!說我是個不守信用的膽小鬼……”
嘖……
淩晨悄悄後退了點,略後韓登一步。誰知道這小子也跟著後退了一點,兩個人就這麼你一點我一點,退到了門邊。
“你搞毛?”
“那你乾嘛?”
“你是嫂子親弟弟,他們的家事也能參與一二,我肯定不能開口去勸啊!那成什麼了?再說那小祖宗明顯看我很不順眼,我開口那不是火上澆油麼?你乾了這麼多年刑偵工作,這點眼力見都沒有?”
“我也不好插嘴啊,再說了,憑什麼讓我一個人尷尬?你要麼與我一同勸說瑤兒熄了念頭,要麼大家一塊溜,不要這麼不講義氣!”
“你特麼……”
好好好,這麼玩是吧,那就都白活!
淩晨又退了一點,不等韓登跟上,就張嘴朗聲喊道:“什麼?韓兄你有兩全其美的辦法解決小妹的苦惱?”
韓登張口結舌的看著身旁的淩晨,又感受到了數道目光,脖子僵硬的扭頭看去——
文若、文夫人、文鴦都看向了他,長姐眉黛微皺,貌似生氣了,文夫人也用充滿希冀的眼神望著自己。
文瑤兩顆寶石般的眼睛裡滿是晶瑩,吸著鼻子委屈的向韓登開口問道:“真的嗎登哥哥?”
韓登心裡頓時有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
行,你行,你真行啊~
韓登咳了一聲,cu飛速運轉,腦袋都快冒煙了,突然急中生智的說道:
“既然離得不遠,那要不就讓淩兄陪著小妹去吧?他武藝高強,再配上下人跟隨護衛,定能無虞。”
哎西八……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又齊齊轉向了淩晨。淩晨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訕訕笑道:“我……哈哈哈……我不行吧……”
“娘!那就讓他跟著我去嘛!這樣你們總可以放心了吧?”
文瑤也急忙抓住機會向著文夫人苦苦哀求,徹底堵死了淩晨回絕的路。
最可怕的是,文夫人在萬般無奈之下,竟然沒有出言反對,而是歎了口氣,看向文若。
文若望著淩晨,也沒有說話,似乎是在思索。
淩晨苦笑著低下頭,咬著牙悄悄說道:“司獄大人,你還真是會過河拆橋、恩將仇報啊~早知道會這樣,昨天我就該讓那幫孫子把你當糖葫蘆串了!”
“少倒打一耙了,明明是你先陰我的!”
淩晨無奈的抬起頭,拱手說道:“我覺得其實…不行就把那幾位小姐接來府中,不是也可以……”
“嗚嗚……哪有給人家慶生辰還要把人家喊過來的啊!你們都騙我!都想讓我在她們麵前丟人……嗚嗚嗚……”
小祖宗放聲大哭,比先前更厲害了。原本來做客的淩晨瞬間就成了文府最大的惡人。
見實在拗不過她,心中又心疼妹妹,不忍見她這麼難過,文若隻好麵色糾結的望向淩晨,他的武藝,自然是信得過的。
“賢弟,這……”
這什麼?我特麼剛被隆重招待完,現在還哪有拒絕的餘地?這麼點小忙都不幫,以後還能指望幫什麼大事?
“那……那就去唄。”
文瑤聽到淩晨這樣說後,立刻破涕為笑,也不等文夫人開口定音,就轉身往堂外跑去:“那我現在就去梳妝,再遲就趕不上了!”
“唉!這樣下去以後可怎麼辦呐!嫁與夫家後若是還這樣任性胡來,真不知是福是禍……”
見攔不住女兒,文夫人氣的捂著胸口,無可奈何。
淩晨摸著鼻子心想道:沒事,人教人是教不會的,社會會幫你們教育。你們疼她,我可不疼,就讓我來幫你們調教調教這熊孩子吧~
——
熱鬨的大街上,淩晨穿著一身小廝的衣服,跟在轎子一旁裝孫子,讓文府護院穿上一身甲胄,騎著高頭大馬走在前麵威風凜凜的打頭陣,一行人護送著文瑤前往玉月齋。
還好,路上沒有發生什麼意外,文家小團寵心滿意足的進入了玉月齋,跑去和小姐妹們賞花吃茶去了。
文瑤今天能順了心意,開開心心的和小姐妹們聚會,如果不給她點教訓,隻會更加助長她單純的認知和盲目的自信,往後指不定會犯下什麼不可挽回的錯誤來。
直到天色漸暗,她才心滿意足的從裡麵被幾個同樣大的小姑娘送了出來。
“走吧~回家。”
淩晨看著下巴揚到天上去的小太子奶,笑著搖了搖頭,將轎簾子放下後,弓著身子回到側麵。那護院有模有樣的大手一揮,眾人就朝著文府行去。
剛過了一條街,大家就默契的將轎子抬離了主路,轉進了一條小巷子裡。
文瑤坐在轎子裡,滿心歡喜的拿著小姐妹回禮的兩串珊瑚和琉璃仔細欣賞,根本沒察覺到異常。
下一刻,轎子外麵傳來了許多高聲喊叫,“呃”、“啊”、“救命”聲接連不斷的傳入小姑娘的耳朵裡。她被嚇的肩膀一顫,連忙想伸手掀開轎簾去看,誰知道簾子卻被人先一步粗暴的扯開了!
一個滿臉胡渣、頭發稀疏、看起來十分醜陋凶惡的黑臉大漢露出一口大黃牙,獰笑著吼道:“你就是文瑤?!”
文瑤被眼前的人嚇的花容失色,連忙縮著身子向後靠去,拚命叫喊道:“來人!快來人啊!”
黑臉漢子冷哼一聲,一腳踩進轎子裡,凶狠的說道:“彆喊了,你的隨從和護院都已經被大爺殺散了!現在該輪到你了!”
說罷,他就舉起了手中的菜刀,另一隻手蠻橫的向著文瑤抓去!
文瑤立刻就被嚇的哭出聲來,整個人縮在轎子角落裡,拚命用腳蹬著黑臉漢子,激烈的掙紮道:“我哥哥可是軍中的猛將,我爹爹是江淮節度使!你快走!不然等我告訴他們,一定會殺了你的!”
“哈哈哈哈!正因為你是他們的家人,我才專程來找你的!你以為你爹和哥哥能嚇得住我嗎?彆人怕他們,我可不怕!我要把你的腳趾頭剁下來!把你細嫩的小手烤了下酒!還要把你的頭發一根一根的拔成和我一樣的禿頂!”
文瑤聽的心驚膽顫,竟然還有人不怕爹爹和哥哥?以往隻要自己說出他們的名號,所有人都會對自己客客氣氣尊尊敬敬的,怎麼還有人這麼大膽?!
剁腳,拔頭發,烤……烤手??
她根本想象不到竟然還有這麼恐怖和變態的人,將身子縮在角落裡,四肢亂舞的抵抗著,心中悔不當初!
早知道就聽哥哥和娘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