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眼角微挑,若有所思地凝視著曹文詔那張棱角分明的凶狠麵容。
他緩緩垂下眼瞼,斟酌字句道:“曹將軍可有破敵良策?”
曹文詔聞言,霍然起身,抱拳行禮:“末將豈敢稱妙計,不過略有些粗淺想法。”
他頓了頓,神色凝重道,“妙計不敢當,隻是略有些想法。”
“我曾研究過魔教妖人的手段。”
“魔教妖人雖然聲勢浩大,但幾乎都是步兵,隻有極少數的騎兵。”
“若是以步兵與魔教妖人相爭,我們未必是妖人的對手,其武器裝甲還要更勝我們。”
聽到這話,眾人的臉色有些難看,還有些尷尬。
在和聖教交戰的這段時間,朝廷也不是沒有收獲,他們曾繳獲幾套聖教的鎧甲。
如今的聖教有三種鎧甲。
板甲。
鎖子甲。
山紋甲。
其中又以輕型板甲的普及率最高,占比達到六成。
重型板甲占比達到一成。
相比鎖子甲,輕型板甲的重量輕了許多,全套僅有十八斤左右。
最重要的是,在麵對火器的時候,板甲比鎖子甲效果更好。
朝廷曾用繳獲的聖教板甲做過實驗,以明朝普通火槍的威力,五十米外幾乎很難擊穿重型板甲!
百米外很難擊穿輕型板甲。
從以上數據來看,這似乎並不算什麼。
畢竟百米內還是有著一定的殺傷力。
可!
問題的關鍵在於,大明的火槍以火繩槍為主,換彈速度很慢。
即便是熟練的士兵,也需要一分鐘以上的時間才能完成換彈。
一分鐘啊!
足夠敵人殺進殺出幾次了?
更彆說洪承疇率領的邊軍火槍並不算普及,十萬大軍都湊不齊一萬支火槍。
就這,火槍的種類繁多,有些更是超過百年以上的曆史,堪稱大明古董!
如果去掉火槍帶來的優勢,僅是以冷兵器對戰,雙方的差距就更大了。
以朝廷得到的情報為基礎,聖教的披甲率已經超過三成!
此次出征的十萬大軍,最起碼有三萬是披甲的士兵。
而洪承疇的精銳邊軍,棉甲、鐵甲加在一起,不超過五千!
在冷兵器時代,有甲和無甲可是兩種情況。
洪承疇這些經常領兵的將領,怎麼可能會不懂其中的差距。
所以雙方雖然沒有交手,僅是兵力與裝備的對比,便讓他們對聖教的軍隊極為忌憚。
哪怕聖教的士兵缺少訓練,可誰讓人家有甲呐!
唯一讓洪承疇等人欣慰的地方,便是聖教的火器很少,幾乎沒有火槍與火炮。
就在眾人憂心忡忡之際,曹文詔繼續說道:“我軍的優勢是騎兵眾多。”
“根據我軍目前得到的情報,魔教妖人的補給線主要有兩條。一條是走河南正中的汝州,一條是走河南西側的南朱陽鎮,而後經過洛水東上洛陽。”
“若是我軍以騎兵渡過洛水,可在河南府南部襲擊魔教妖人的糧道。”
“同時,我軍可派遣部分騎兵襲擾魔教妖人。”
“如此一來,魔教的攻勢必然受到影響。”
洪承疇盯著地圖,目光順著洛水自洛陽向西逡巡,微微頷首。
他其實早已經知曉如何拖住聖教,想法與曹文詔幾乎相同。
但!
誰去洛水以南,可就是大問題了。
眼下黃河以南,包括洛水流域,已經全被聖教占據,深入洛水就是深入聖教的占領區。
稍有不慎,全軍覆沒都不是沒有可能。
這種危險的活,當然不能派遣自己的心腹過去。
那麼!
還能派誰去?
當然是忠誠不絕對的人。
曹文詔是洪承疇的人,但卻並不是心腹。
他眸光微閃,看向曹文詔:“曹將軍此計甚妙,便由你全權負責吧。”
曹文詔猛地一怔,旋即明白自己被算計了。
他麵皮抽搐,眼底閃過怒意,卻轉瞬壓下,深吸一口氣平複心緒。
此事是危機,但何嘗不是機遇。
他強壓下憤懣,拱手應命:“末將領命!”
其他將領表情各異,也明白了洪承疇的算計。
但!
誰會主動接下這燙手的山芋。
他們眼神閃爍,紛紛沉默。
洪承疇也裝作看不到曹文詔的不滿,繼續向其他將領布置任務。
當日,洪承疇在孟津渡留下一萬大軍以防不備,自己帶領五萬大軍南下洛陽西的新安。
而在洪承疇行動之際,孫傳庭也有了動作。
他親帥五萬大軍抵達洛陽南的龍門關,同時安排三萬偏軍自襄城騷擾汝州,想要斬斷聖教在汝州的補給線。
元月七日,雙方在洛陽形成對峙局麵。
楊奇偉親帥二十萬大軍抵達洛陽南部,而朝廷則在洛陽附近布置十五萬大軍。
其中洛陽城內有五萬大軍,洛陽南部的龍門有孫傳庭率領的五萬大軍,新安則有洪承疇率領的五萬大軍。
隻要楊奇偉對洛陽發動攻擊,位於龍門的朝廷大軍可在旦夕間抵達。
位於新安的朝廷大軍,也能在一日內抵達。
這個布置,可以保證聖教即便打開洛陽的大門,也絕對沒有時間形成有效的管理。
而一旦聖教陷在洛陽,反倒是可能被朝廷甕中捉鱉,或者從後方突襲打崩。
僵持持續到元月十五日,上元節。
上元節就是元宵節,但彼時還稱之為上元節。
這一稱呼則源於道教的 “三元說”,正月十五為上元,七月十五為中元,十月十五為下元,天官在上元節賜福,所以正月十五被稱為 “上元節”。
這一天,有三萬多流民自西方而來。
他們是朝廷為楊奇偉精心準備的禮物。
當然,這三萬多人不過是開盤小菜,一份看似甜美的劇毒誘餌!
崇禎五年,上元節的上午。
蒼白的日頭懸在灰蒙蒙的天穹,將清冷的光線灑向通往洛陽的官道。
三萬多流民拖家帶口,如同蜿蜒蠕動的黑色長蛇,在霜雪未消的道路上艱難跋涉。
寒風卷著路邊枯草掠過隊伍,裹挾著破布、草屑與壓抑的抽泣聲。
流民們身上補丁層層疊疊的粗布衣,在風裡獵獵作響,擋不住刺骨寒意。
許多人赤著腳,凍得發紫的腳掌踩在結霜的碎石路上,每一步都留下帶血的腳印。
隊伍裡,老人們佝僂著背,扶著用樹枝臨時綁成的拐杖,渾濁的雙眼空洞地望著前方,不時劇烈咳嗽,震得枯瘦的身軀直顫。
孩子們被裹在褪色的薄毯裡,小臉凍得通紅,在父母懷中瑟瑟發抖,因饑餓而眼神黯淡無光。
幾輛破舊的木車吱呀作響,車上堆著破棉被、豁口陶罐,還有從沿途討來的硬邦邦的饃饃碎屑。
拉車的老牛瘦骨嶙峋,皮毛淩亂,喘息間噴出的白霧在冷空氣中凝成霜花,時不時踉蹌著停下腳步,被流民揮著樹枝催促前行。
隊伍中不時有人因體力不支栽倒在地,身旁的親人慌亂地呼喊著,顫抖著摸索出最後半塊乾餅塞進傷者嘴裡。
可大多數時候,隻能含著淚將親人拖到路邊,匆匆用枯草掩埋,又抹著眼淚,繼續跟上大部隊。
而在這蜿蜒漫長的隊伍裡,卻有十數人格外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