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弘光這麼快就發現她不見了?
他就算已經迎到三皇子,也該陪著對方奉承一番,怎會這麼早回來?
是了,池弘光心思深沉,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恐怕特意讓人回寮舍查看她的情況。
池家下人發現池依依和玉珠都不在房中,可不就要四下尋找。
池依依想起那噩夢般的場景,頭也不回奔入內室。
她絕不能被人發現,她——
她怔住。
裡間並非無人。
一個男人靠在浴桶中,直直看著她。
水中熱氣氤氳,將那人的眉眼染上一層濕意。
池依依的眼也驀地濕了。
陸停舟。
她喉中滾動著這個名字,難以自抑。
一晃神,仿佛又看到前世他身中數箭墜落懸崖的畫麵。
她的目光不自覺地移向他的手腕。
男人赤裸修長的雙臂搭在桶沿,右腕內側一點小小紅痣,如朱砂,如凝血,刺入池依依眼中。
池依依淚流滿麵。
她也不知自己為何要哭。
她活著的時候隻和他見過一麵,不,甚至算不上見過,她雙目皆盲,隻聽過他的聲音。
她與他相處不過短短一刻。
他卻信守承諾替她報了仇。
更為了完成對她的祭奠,慘遭暗算。
她恨蒼天不公,對她,對陸停舟,對那些信任她依賴她幫助她的人,都不肯給個好下場。
而此時此刻,距離陸停舟死去不到兩個時辰,他再一次活生生出現在她麵前。
他像是暗夜中出現的一道光,他回來了,她也回來了,那些死去的人,他們都有了重來的希望。
陸停舟看到眼前的姑娘簌簌落淚,極輕微地挑了下眉。
姑娘臉上沒有撞見男子沐浴的羞窘,她隻是定定望著他,神情從震驚到哀傷,再到潸然淚下。
她哭得無聲無息,卻似天崩地裂。
陸停舟歪歪腦袋。
“姑娘……”
“六娘!六娘!”
屋外此起彼伏的喊聲打斷他的問詢。
還在流淚的姑娘麵色一變,回頭望了眼,猶豫了一下,快步跑到他跟前。
“得罪!”
說完便提著裙擺踩上腳凳,一腳踏入浴桶。
“嘩啦”一聲蹲了下去,嬌小的身軀整個沒入水中。
陸停舟:……
浴桶很大也很深,兩人共浴綽綽有餘,但這是浴桶。
而他是男人。
一個脫光了衣服正在沐浴的男人。
姑娘蹲在他身前,縮成一團。
碧綠的裙帶隨波蕩漾,如柔軟的水藻拂在他兩腿之間。
太孟浪了……
可他低頭看了看那雙含淚的眼睛,陸停舟到了嘴邊的話又哽住。
他是皇帝親點的探花,入過翰林院,當過中書舍人,進過禦史台,金殿之上舌戰群儒。
如今更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大理寺少卿。
領教過他厲害的人都知道,陸少卿看似麵善,實則嘴甜心辣,狠絕無情。
但此時此刻,看著藏在水中的女子,他難得有些無話可說。
不等他把人趕出去,內室的門簾一掀,一個腦袋鑽了進來。
來人看見他,眼神一變。
陸停舟看見他,卻笑了聲,懶懶往後一靠。
“不請自入謂之賊,依照我朝律例,當處以三十杖刑。池公子,你說我是送你見官,還是你主動投案為好呢?”
池弘光從進屋看見他就覺得不妙。
三皇子曾想拉攏陸停舟,碰了個釘子,從此處處看陸停舟不順眼,陸停舟也不是個善茬,三皇子針對他,他的還擊比三皇子更狠。
久而久之,三皇子一黨與陸停舟水火不容,成了眾所周知的秘密。
池弘光身為三皇子的門客,與陸停舟打過幾次照麵,深知此人不好相與。
他忍住退走的衝動,在門邊站定,朝陸停舟拱了拱手:“不知此屋已被陸少卿借住,多有叨擾,我這就走。”
陸停舟笑笑。
站在池弘光的位置,隻能看見他裸露在外的肩膀和手臂。
雖說他們都是男人,但在彆人赤身沐浴時闖入著實無禮,陸停舟若揪著此事不放,一旦傳揚出去,陸停舟丟不丟人不好說,三皇子一定會恨池弘光丟了他的臉。
池弘光見陸停舟笑而不語,擔心他再說出什麼罰刑下獄的話來,趕緊向他點點頭,告了聲罪,轉身離開。
他走了約有數息,浴桶中水花一動,池依依從底下冒出頭來。
她匆忙喘了口氣,正要說話,忽然頭頂一沉,陸停舟把她按了下去。
池依依來不及憋氣,差點嗆著。
她掙紮了兩下,隻覺陸停舟的手按在她頭頂,死死壓著她的腦袋。
陸大人,你想淹死我嗎……
咕嚕嚕,池依依勉力憋住氣,蜷起身子不敢動彈。
纖長手指無措地抵在男人的腰間,她隻感覺對方身子緊繃了一下。
裡間的門簾再度掀開,池弘光去而複返。
這回他端著禮貌的微笑,對陸停舟道:“陸少卿既住在這兒,可有看到或聽到一個姑娘家從此經過?”
陸停舟看著他不說話。
池弘光臉上有些掛不住,但想到已經上山的三皇子,耐著性子又道:“那姑娘穿著米黃色的衫子綠色裙子,雙十上下,鵝蛋臉,丹鳳眼。”
陸停舟聽了他的描述,冷靜的眼眸終於動了動。
“池公子將此女記得如此清楚,她是你何人?”
池弘光道:“正是舍妹,池家六娘。”
陸停舟笑了下:“池六娘既已雙十年華,年紀也不小了,池公子還怕她走丟了不成?”
池弘光和和氣氣道:“今日寺中人多,怕衝撞了貴人,陸少卿若知舍妹去向,還請不吝告知。”
陸停舟眸色淡淡,垂眼掃過水下的身影。
池依依悶在水裡,聽不清兩人的對話,隻覺按在頭頂的手掌似是鬆了幾分,隨即又是一沉。
她狠狠撞到了陸停舟的腰胯上,麵紅耳赤……
春衫薄透,遇水就化了般,她這麼一起一伏,隻感覺陸停舟身上的熱意撲麵而來。
“沒有。”陸停舟撩起一捧水澆在肩頭,“你若不信就進來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