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等等!小兄弟,彆衝動啊!”
藥販子果然急了,一把按住他的手腕。
臉上擠出比剛才更加熱情的笑容,但眼底深處的算計卻絲毫未減。
“你看你這大兄弟,火氣咋這麼大呢?做買賣嘛,就是你來我往,有商有量的。”
“這樣,大哥我再拿出點誠意,兩千塊!現金!這總行了吧?”
他語氣急促,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這可是我咬著後槽牙給你的價,再高我真得喝西北風去了!”
兩千塊!
這個數字像塊沉重的石頭砸進陸青山的心湖,震得他耳膜都有些嗡嗡作響。
這筆錢,在這個城裡人每月才隻有三十幾塊錢收入的年代,無疑是一筆天文數字!
足夠他家徹底翻天覆地,過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但他強行壓下心中翻湧的狂喜。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眼前這隻老狐狸還沒到底!
他從對方按住自己手腕的力度和眼神深處一閃而過的急切中,判斷出對方對這株老參誌在必得!
陸青山緩緩直起身子。
目光沉靜地直視著藥販子的眼睛。
聲音也變得異常沉穩,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大哥,咱們都是明白人,就彆繞彎子了。”
“老話說'七兩算參,八兩算寶',這東西小半斤,它的價值,你心裡有數,我心裡……也大概估摸著。”
“我也不跟你磨嘰浪費時間了。”
他伸出一隻飽經風霜、指節粗大的手掌,比劃一個八。
“一口價,八千塊!”
“你要是覺得行,現在就點錢,錢貨兩清。”
“你要是覺得不行,我立馬就走,絕不耽誤您繼續發財!”
“八千?!”
藥販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瞬間尖銳了幾分。
但又立刻意識到這是在黑市,連忙壓低了聲音,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甚至帶著點氣急敗壞。
“你怎麼不去搶?!”
“小兄弟,做人可不能太貪心!”
“這玩意兒品相是不錯,但頂天了也就值個四五千塊!”
“八千?你當我這是開善堂的?”
他這話一出口,陸青山心裡反而徹底定了下來。
對方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四五千塊”,恐怕才是更接近他心理底價的範圍。
看來自己報出的八千,正好卡在了對方能接受的極限邊緣,甚至還略微超出了預期。
“那就五千。”
陸青山沒有絲毫退讓,語氣乾脆利落,斬釘截鐵,不帶一絲一毫的猶豫。
“五千塊,少一分我都不賣。”
“大哥,你也是爽快人,給個準話,行,還是不行?”
“你要是覺得不合適,我現在就揣著它回家給我媳婦兒補身子去,好歹落個實惠。”
他表現出的這種對價格底線的精準把握和毫不拖泥帶水的決絕態度,讓藥販子徹底沒了脾氣。
那雙在昏暗燈光下閃爍不定的眼睛死死盯著陸青山看了半晌。
像是在重新評估這個看似憨厚、實則精明得可怕的山裡漢子。
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最終,藥販子像是泄了氣的皮球,重重地歎了口氣。
臉上露出肉痛的表情,擺了擺手:“行!行!算你小子狠!”
“五千就五千!”
“媽的,今天算是栽你手裡了!算我老張看走眼!”
他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指了指陸青山包袱裡剩下的那些零散藥材。
“不過說好了,這些小的,我可就按搭頭給你包圓了啊!”
“那些玩意兒畢竟不是什麼人參鹿茸,也就是個調理身體的偏方料子,用量也少,值不了幾個錢!”
陸青山心中狂喜,麵上卻隻是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藥販子動作麻利地將所有藥材都小心翼翼地收進旁邊一個半舊的木箱裡。
然後從箱子更深處掏出一個鼓鼓囊囊、油膩膩的厚帆布袋子。
他警惕地左右看了一眼,才解開袋口的繩子,從裡麵掏出幾大捆用粗麻繩捆紮得結結實實的十塊錢麵額的“大團結”。
那錢帶著一股子油墨、汗漬和不知名藥材混合的特殊味道。
紙幣大多陳舊,邊角甚至有些磨損毛糙,顯然是流通了很久的舊鈔。
藥販子拉著陸青山轉過身,低著頭,手指翻飛,唾沫點著數錢。
光是點清這五千塊,就花了他足足十多分鐘。
昏暗的燈光下,他額頭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你小子也是趕上好時候了,今天正好有個南邊來的大客商剛給我結了筆賬,不然我手頭還沒這麼多現錢。”
藥販子一邊重新捆好錢,一邊沒好氣地嘟囔著。
但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顯然這筆買賣他是賺了大頭。
“記住,我姓張,專門倒騰這些山貨藥材的,以後再有這樣的好東西,還來這兒找我老張!”
當那五大捆、厚實得像磚頭一樣的“大團結”,被重新捆好遞到陸青山手裡時,他感覺自己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太沉了!
這不僅僅是五百張紙幣的重量,更是壓垮了他前半生所有苦難、支撐起未來無限希望的重量!
是能讓月娥和小雪挺直腰杆、吃飽穿暖的重量!
是能讓他徹底告彆過去那個混賬王八蛋,堂堂正正活出個人樣的重量!
五千塊錢!
在這個年代,足夠在村裡蓋起幾間敞亮氣派的大磚瓦房!
足夠一個普通農戶家庭過上個十年!
這是他陸青山重生以來,靠著自己的膽識、智慧和那份神秘的【山野之心】,堂堂正正賺到的第一筆足以改變命運的“巨款”!
“錢貨兩清,小兄弟,有緣再見。”
姓張的藥販子臉上又恢複了那種老奸巨猾、看不出深淺的笑容。
陸青山沒心思跟他多客套。
隻是將那五大捆“大團結”小心翼翼地、一層層地塞進貼身最裡麵的內兜裡。
隔著幾層破舊的棉襖,他依然能感受到那滾燙的溫度和沉甸甸的分量。
他用手緊緊捂住胸口,仿佛那裡揣著的不是錢,而是他砰砰狂跳的心臟。
“謝了,張大哥,後會有期!”
他低沉地道了句,知道這黑市魚龍混雜,不是久留之地,交易完成就該立刻消失。
但他沒有馬上離開。
強忍著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激動和立刻飛奔回家的衝動,他在黑市邊緣又謹慎地轉了轉。
他躲開人,從那厚厚一遝錢裡抽出一張十元錢。
用不要票的最低廉的價格,兩塊錢,在一個賣糧的攤位前買了六斤玉米麵和高粱麵。
又仔細稱了一小袋鹽巴。
這些是眼下家裡最急需的東西。
有了鹽,月娥做的菜就能有滋味了。
有了這些糧食,至少能讓家裡暫時不再挨餓。
隨後,他又在一個堆滿廢舊金屬零件的角落,看到有人在偷偷賣些工廠裡流出來的邊角料。
他想起自己那把開路都費勁、豁口了的柴刀。
還有打獵時威力總是不夠、準頭也差的彈弓。
便咬了咬牙,花了兩塊多錢,買了十幾個沉甸甸、溜光水滑的廢棄鋼珠軸承。
又花了幾毛錢,挑了一小捆細鋼鋸條。
這些不起眼的東西,在他眼裡卻都是寶貝。
軸承裡的鋼珠拆出來,就是彈弓最理想的“子彈”,比石子威力大得多,準頭也好。
鋼鋸條更是用處多多,可以截斷了磨成鋒利的小箭頭,綁在木杆上獵殺小型動物,也可以直接剝皮剔骨。
做完這一切,他才將買來的東西用破布包袱包起來,緊緊抱在懷裡。
再次壓低帽簷。
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快步而警惕地離開了這個充斥著貪婪、危險與機遇的混亂之地。
消失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