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
金紅色的餘暉給雪白的群山鍍上了一層暖色。
氣溫卻驟然下降。
天色迅速暗淡下來。
山風開始呼嘯,卷起地上的積雪,林間傳來如同鬼哭狼嚎般瘮人的嗚咽聲。
陸青山抬頭看了看迅速黑下來的天色,不再停留。
他沒有選擇回家。
村裡人多眼雜,懷揣如此重寶,一旦走漏風聲,後果不堪設想。
他辨明方向,趁著夜色徹底籠罩大地之前,朝著幾十裡外的灣溝鎮疾步走去。
這些寶貝見不得光。
隻有鎮上那些隱秘的渠道,比如黑市,才能快速變現。
換成實實在在的錢,還不會引人注意。
去灣溝鎮的路多是崎嶇難行的山路,尤其是在這冰封雪覆、伸手不見五指的冬夜。
寒風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
積雪深處還隱藏著冰窟窿和被雪覆蓋的溝坎,稍有不慎就可能摔斷腿。
他將那頂破舊的狗皮帽子拉得更低,遮住大半張臉。
避開相對平坦卻也更容易遇到人的大路,專挑那些隻有獵人和采藥人才會走的、隱蔽在山林間的野徑。
【山野之心】的預警能力此刻成了他最好的護身符。
他全神貫注,感知著周圍環境的任何一絲風吹草動。
走到一處地勢狹窄、兩邊是陡峭山壁的山穀時,他心頭猛地一跳!
一股冰冷刺骨、如同被毒蛇盯上的尖銳危機感瞬間炸開!
前方不遠處的雪地裡潛藏著濃烈的惡意和新鮮的血腥氣!
不止一個!
氣息凶戾!
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急停腳步,呼吸都瞬間屏住。
一個猛子紮到旁邊一塊足有一人高的巨大岩石後麵。
將身體死死貼在冰冷的石壁上,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撞碎肋骨。
夜風中,隱約傳來幾聲壓抑的、帶著喘息的低吼。
還有金屬碰撞的輕微“哢噠”聲。
借著天上微弱的星光,他眯起眼睛,小心翼翼地從岩石邊緣探出米粒大小的一點視野望去。
隻見前方大約二三十米遠的雪地上,赫然有三個模糊的黑影。
他們正圍著地上一個趴伏著、一動不動的影子粗暴地翻找著什麼。
濃鬱的血腥味順著風飄過來,令人震顫。
“他娘的!真是個窮鬼!搜遍全身就這幾個子兒,還不夠哥幾個喝頓涼水!”
一個粗嘎的聲音恨恨地罵道,似乎還往地上啐了一口。
“呸!晦氣!白費老子力氣!還以為能撈著點過年錢!”
另一個尖厲的聲音附和著,充滿了不甘和暴躁。
“早知道不如直接抹了脖子省事!”
“彆墨跡了!”最後一個聲音顯得有些急促和警惕,“趕緊走!這鬼地方邪乎,一到晚上陰風陣陣的,彆再撞上硬茬子或者巡山隊的民兵!”
是劫道的!
而且剛把人打倒在地,不知死活!
陸青山的心瞬間沉到了冰窖裡。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下意識地死死護住胸前的包裹。
那裡麵的東西,是他和妻女未來的希望!
若是剛才他反應慢上半秒,或者【山野之心】的預警晚了一瞬,冒冒失失地一頭衝過去……
他不敢想那後果!
人財兩空,死無全屍!
月娥和小雪怎麼辦?
這個念頭讓他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牙關都不自覺地咬緊。
就在這時,其中一個劫匪似乎覺得不解氣,抬腳狠狠踹了地上的屍體一下。
嘴裡罵罵咧咧地朝陸青山藏身的方向走了幾步,似乎想找個地方撒尿。
陸青山的心跳幾乎停止!
他全身肌肉瞬間繃緊到極致,連眼皮都不敢眨一下,死死貼著岩石,恨不得把自己嵌進去。
那劫匪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帶著雪地特有的“咯吱”聲。
每一下都像重錘敲在他的心上。
近了,更近了!
陸青山甚至能聞到對方身上那股劣質煙草混合著血腥的難聞氣味!
隻要對方再往前走兩步,或者不經意地往岩石後掃一眼……
突然,遠處傳來一聲淒厲的貓頭鷹叫聲,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磨蹭啥呢?快走!”山穀另一頭的同伴不耐煩地催促道。
那個走近的劫匪似乎被嚇了一跳,動作一頓。
罵了一句“操!催命呢!”,最終沒再往前,轉身罵罵咧咧地追上了同伴。
三個黑影很快消失在山穀的另一頭,夜風將他們的聲音徹底吹散。
陸青山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像虛脫了一般,緩緩滑坐下來。
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
剛剛那一刻,他真的以為自己要暴露了!
直到確認【山野之心】的感知範圍內再無危險氣息,他才感覺到四肢因為過度緊張而變得僵硬酸痛。
手心全是冷汗。
這條命,是【山野之心】撿回來的!
更是為了月娥和小雪,絕不能丟!
這年月,這地界,確實不是太平地方。
尤其天黑透了的山林邊緣,更是野得很。
陸青山沒有立刻動。
他像塊石頭一樣死死貼著冰冷的岩壁,耳朵豎著,捕捉風裡一絲一毫的動靜。
心跳還在嗓子眼撲騰,剛才那一下,魂兒差點嚇飛了。
胸前那個沉甸甸的包裹,滾燙,也沉重得壓得他喘不過氣。
要是那幾個天殺的晚走一步……
要是他們眼神再尖一點……
想到這,後背的冷汗又冒出來一層。
夜風更冷了,刮得山穀嗚嗚作響。
他屏息凝神,又等了老半天。
確認風裡除了鬆濤聲,再沒彆的雜音,他才像隻受驚的狸子,悄無聲息地滑出岩石。
動作極輕,眼神警惕地掃過每一寸陰影。
他把包袱轉向身後,正了正。
然後,他才快步走到雪地裡那道趴著不動的人影邊。
沒急著碰,先是蹲下,借著微弱的天光觀察。
隨即伸手,極快地探了探對方脖頸。
還有氣兒。
口鼻處,一小團微弱的白氣呼出,又迅速被寒風吹散。
還活著。
可就這麼躺在零下幾十度的雪地裡,離凍成冰棍兒也沒多遠了。
陸青山眉頭擰緊。
麻煩。
他現在隻想趕緊離開這鬼地方,懷裡的東西太燙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看著地上這人一動不動,蜷縮在那兒的樣子,他心裡那點東西又在拱火。
媽的,好歹是條人命。
而且,這人要是真凍死在這兒,明天被人發現,沒準會引來派出所的人,到時候更麻煩。
他目光快速掃過周圍,想看看那幾個劫道的有沒有落下什麼線索。
雪地上除了雜亂的腳印,空空蕩蕩。
目光一頓。
在那人伸出的手邊不遠,雪窩子裡半埋著個東西。
像本書。
他幾步過去,彎腰撿起,拍掉上麵的雪。
硬殼封麵,借著星光勉強辨認——《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翻開凍得有些僵硬的封麵,扉頁上有一行鋼筆字,寫著:贈張國勝同誌,前程似錦。
下麵還有個吳啟華的簽名和日期。
張國勝?
這名字……好像在哪兒聽過?
他心裡一動,蹲下身,借著微光,伸手把地上那人的臉扳過來一點。
一張凍得發青的臉,一個眼鏡片也磕碎了,眉宇間有股子讀書人的味道。
猛地,他想起來了!
這不是前兩年在他們山灣村搞過掃盲班的那個呂家村大隊的知青,張國勝嗎?
印象裡,他也是北京老家,他也還沒回城呢。
人看著挺斯文和氣,沒想到這麼倒黴。
“喂!醒醒!”陸青山推了他一把。
沒反應。
他又加了點力氣,晃了晃:“張國勝!醒醒!凍死了!”
地上的人哼唧了一聲,眼皮費力地抬了抬。
眼神先是空洞,然後慢慢聚焦在陸青山臉上,閃過一絲驚恐和茫然。
“……你是?”張國勝嗓子乾得像砂紙,“我……這是哪兒?”
他想坐起來,腦袋一疼,又倒了回去。
“我是山灣村的知青陸青山,你來我們村講過掃盲班。”陸青山言簡意賅,“你碰上歹人了,剛走。”
他指了指遠處雪地裡模糊的腳印。
“運氣不錯,沒下死手。”
張國勝這才回過神,下意識摸後腦勺,血都已凍成了冰碴,手碰上疼得直吸涼氣。
接著他猛地去摸懷裡的口袋,空的。
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眼神絕望:“錢……我的錢……回城的錢……”
他喃喃著,隨即看向陸青山,眼神複雜又感激:“謝謝……同誌,謝謝你……”
“我剛路過,打獵回晚了。”陸青山打斷他,語氣沒什麼起伏,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
“還能走不?趕緊回村吧,不然真得凍死。”
張國勝掙紮著,靠著旁邊的石壁勉強站起來,腿直打晃。
他大口喘著氣,看著陸青山:“能走,能走……謝謝,謝謝同誌……”
他臉上滿是苦澀和後怕。
“大恩不言謝……”他鄭重地想鞠躬。
“行了,趕緊走吧。”陸青山不耐煩地揮揮手,沒等他鞠下去。
陸青山轉身,走上了來時的路。
出了幾步,直接攀上旁邊一道陡坡,動作利索地鑽進更黑更密的林子裡。
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見。
夜更深了。
懷裡的包裹,似乎更沉,也更燙手了。
陸青山加快了腳步,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趕緊去鎮上!
把這要命的寶貝換成錢!
這鬼地方,多待一秒鐘都覺得瘮得慌。
這趟黑市之行,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凶險萬分!
接下來的路程,他變得更加警惕。
【山野之心】始終保持著高度運轉,如同最靈敏的雷達。
提前感知並避開了幾處可能有大型野獸出沒的區域,以及另外一兩處同樣散發著不懷好意氣息的潛在威脅。
終於,在後半夜最黑暗的時刻過去,天邊悄然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魚肚白的時候。
灣溝鎮那稀疏的、如同鬼火般搖曳的燈火輪廓,終於出現在了遠方的地平線上。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帶著白霜的濁氣,緊繃了一夜的神經終於稍稍放鬆。
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湧來。
但他眼中卻燃燒著希望的火焰。
他沒有直接進鎮。
鎮子入口處晚上可能有民兵或者聯防隊員值守。
而是在鎮子外圍一片荒僻的、堆放著雜物和朽木的小樹林裡停了下來。
他靠在一棵枯樹上,喘了幾口粗氣,平複了一下因長時間趕路和死裡逃生而狂跳的心臟。
整理了一下被風雪打濕、略顯淩亂的衣帽。再次確認懷裡的藥材包裹得嚴嚴實實,這才深吸一口氣。
壓下心中的忐忑、激動與後怕。
辨認了一下方向,朝著記憶中那個隱秘的、隻在清晨時分才存在的黑市入口潛行而去。
成敗,在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