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夏的意識在劇痛與冰冷中沉沉浮浮。
仿佛沉入了無邊的冰海,刺骨的寒意帶來撕裂般的痛楚,不斷侵蝕著他殘存的清醒。
每一次試圖凝聚精神,都像是用鈍刀切割凍僵的血肉,帶來更加洶湧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光感,伴隨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寧氣息,艱難地穿透了厚重的黑暗。
楚夏的眼皮如同被黏住般沉重,他掙紮著,用儘最後一絲氣力,終於掀開了一條縫隙。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柔和的光暈。
光源來自頭頂一顆懸浮的、拳頭大小的瑩白寶珠,它散發出的光輝如同溫潤的月光,均勻地灑滿整個空間,既不刺眼,又驅散了所有陰霾。
楚夏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鋪著厚厚柔軟獸皮的石榻上,獸皮不知是何物所製,觸感溫潤,帶著淡淡的草木清香。
他身上破碎染血的衣物已被換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同樣柔軟乾淨的素色麻布衣。
傷口已經徹底恢複,除了體力有些透支外並無太大影響。
他轉動有些僵硬的脖頸,打量著四周。
這裡像是一間巨大的書房,或者說是……藏書館?
空間極其開闊,穹頂高懸,由巨大的黑色石塊砌成,古樸而厚重。
四壁皆是頂天立地的巨大書架,用一種帶著天然紋理的烏木打造,格子裡密密麻麻、整整齊齊地擺放著難以計數的書籍和卷軸。
書籍的材質各異,有泛黃的獸皮紙,有堅韌的樹皮卷,有打磨光滑的石板,也有散發著靈光的玉簡。
卷軸更是堆積如山,古老的帛書、竹簡、骨片串聯的冊子……琳琅滿目,散發著濃鬱的古舊氣息和浩瀚的知識沉澱。
空氣異常潔淨,彌漫著淡淡的墨香、紙香以及一種奇特的、類似檀木的冷香。
就在石榻不遠處,一張寬大的黑石書案臨窗而設。
窗外並非真實的天光,而是流動的、如同水波般的月華光幕,映照得室內一片清幽。
書案前,端坐著那道素白羽衣的身影。
她背對著楚夏,坐姿筆直如鬆,一頭流瀑般的青絲柔順地垂落至腰際,素白的廣袖鋪展在案上,露出一截欺霜賽雪的皓腕,一隻修長如玉的手正執著筆,在不知是何材質的雪白紙張上,緩慢而穩定地書寫著。
她的動作極其專注,每一筆落下都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仿佛不是在寫字,而是在描繪某種天地至理。
整個空間都因她的存在而顯得格外靜謐,隻有筆尖劃過紙麵的細微沙沙聲,如同春蠶食葉,清晰可聞。
楚夏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是那個赤足踏墟、將他帶入此地的女子!
他掙紮著想要起身,卻發現身體依舊虛弱無力,忍不住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
這細微的聲響,在極度安靜的室內顯得格外突兀。
書案前的女子執筆的動作,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但她並未回頭,隻是筆鋒流轉,繼續在紙上書寫著,仿佛剛才那一下隻是筆尖自然的停頓。
楚夏見狀,心中雖然忐忑,但好奇心終究壓過了不安。
他休息片刻後,終於艱難的站起身來,向著女子走去。
接近之後,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書案。
隔著一段距離,他看不清那女子具體在寫什麼,隻看到那雪白紙頁上,一行行清麗雋永、卻又透著某種古樸蒼勁意味的字跡在筆下行雲流水般鋪開。
她寫得似乎很慢,也很認真。
楚夏屏息凝神,目光極力聚焦。
終於,他勉強看清了紙頁最上端一行剛寫完的字跡:
“……辰時三刻,於墟外西北七裡焦骨嶺,見三翼魔巡弋,低語咒罵月華擾其狩獵,聲噪,甚厭……”
楚夏一愣。
記錄魔物巡邏?還嫌人家吵?
他下意識地又看向女子正在書寫的下一行:
“……晨露微涼,采墟內幽曇三朵,花瓣微澀,入湯一盞,佐以千年石髓半滴,味……尚可,然靈氣寡淡,遠遜於……”
幽曇?千年石髓?當早餐?
楚夏嘴角微微抽搐,感覺世界觀受到了些許衝擊。
這記錄的,竟是如此瑣碎、如此日常的雜事?
而且精準到時辰、地點、甚至味道評價?
他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這女子氣息如淵似海,神秘莫測,身處魔域絕地,卻擁有如此龐大的藏書閣,行為舉止卻像是在記錄流水賬日記?
好奇心如同藤蔓般瘋長。
楚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從那伏案書寫的素白背影,轉向了四周那浩瀚如煙海的書架。
離他最近的一排書架,擺放的是一些材質相對新一些的書籍,像是某種處理過的樹皮紙。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夠向最外側的一本書。
書很厚,入手微沉,封皮是深褐色的,沒有任何文字標記。
他屏住呼吸,緩緩翻開。
書頁有些泛黃,但字跡清晰,依舊是那種清麗雋永的字體:
“……魔曆七萬九千六百三十一年,冬。赤月墟外東南三百裡,血河翻湧,疑有魔將級古獸骸骨複蘇,濁氣彌天三日方散。記錄者:月朧。”
“魔曆七萬九千六百三十五年,春。墟內‘淨塵’法陣西南角符文磨損,引魔氣滲入三縷,耗時七日修複。記錄者:月朧。”
內容依舊是瑣碎的觀察和事件記錄,但時間跨度……魔曆七萬多年?!
楚夏的心臟猛地一縮,一股寒氣順著脊椎竄上頭頂。他難以置信地快速翻動書頁,上麵密密麻麻記載著數萬年間赤月墟內外發生的各種“瑣事”——魔氣潮汐的強弱變化、某個角落新長出了一株奇特的耐魔植物、某塊廢墟石磚上的古老刻痕被風雨侵蝕了多少分、甚至某次地脈輕微震動持續了幾息……
記錄者,無一例外,都是“月朧”。
楚夏眉頭深皺,他將這本書塞回原位,目光急切地掃向旁邊更陳舊的書卷。
那是一卷用某種黑色絲線捆紮的玉簡。
他解開絲線,展開玉簡。
玉質溫潤,上麵用纖細的刻刀刻滿了蠅頭小字,字跡與之前所見同源,隻是更顯古樸蒼勁:
“……魔曆三萬二千一百八十年,秋。觀測天穹‘赤痕’偏移三厘,疑與深淵底層‘蝕骨風眼’異動相關,待查。記錄者:月朧。”
時間更往前推了數萬年!
楚夏呼吸急促起來,他丟下玉簡,踉蹌著撲向更深處、更古老的書架。
那裡擺放的書籍材質更加原始,有厚實的、帶著鱗片紋路的獸皮,有散發著微弱靈光的巨大骨片,甚至還有刻在打磨光滑的黑色石板上的符號。
他抓起一塊邊緣已經磨損的黑色石板。
石板沉重冰涼,上麵刻畫的並非文字,而是一種極其古老、扭曲如蛇行的象形符號。
但楚夏在觸碰的瞬間,仿佛觸發了某種留存其上的意念,一段信息直接流入他的腦海:
“……天火降世,裂地成淵……祖靈哀歌……蒙昧之民……背生棘刺、頭生彎角者……於焦土哀嚎……其血暗紅,其力源自地脈濁氣……記錄者:月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