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神殿內。
陸玄空緊隨慕玄清進入,殿內靈氣充盈,隔絕了外界魔窟的混亂氣息。
他看向慕玄清,千言萬語堵在喉間:“師姐,我……”
慕玄清抬手止住了他,清冷的目光掃過殿內,最終停留在角落裡一個被微弱禁製籠罩的身影上。那身影蜷縮著,氣息微弱到幾乎難以察覺,周身籠罩著一層不祥的、駁雜的魔氣,卻又透著一種奇異的衰敗感。
“沉舟?”
陸玄空的目光也瞬間被吸引過去,他魁梧的身軀猛地一震,瞳孔劇烈收縮。
他幾乎是踉蹌著衝了過去,那層脆弱的禁製在他靠近時便自動消散。
當看清禁製內那人的模樣時,陸玄空這鐵塔般的漢子,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凍結。
那……哪裡還是他記憶中那個英姿勃發、天資卓絕的義子陸沉舟?
眼前的人形,更像是一具被強行拚湊起來的殘骸,他的身體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狀態,半邊身體殘存著微弱的、屬於人類的生命氣息,而另外半邊,則纏繞著深紫色的、仿佛有生命般蠕動的魔紋,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朽魔氣。
這些魔紋如同活物,正在緩慢而貪婪地吞噬著他僅存的生命本源。
他的生機,已經微弱到了極致,如同風中殘燭,隨時都會徹底熄滅。
唯有那雙深陷的眼窩中,偶爾閃過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捕捉的、渾濁的光芒,證明他還殘留著一絲意識。
陸玄空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撕扯得粉碎。
他雙膝一軟,“咚”的一聲重重跪倒在陸沉舟麵前,巨大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著。
他伸出那雙曾撕裂無數強敵、此刻卻抖得不成樣子的粗糙大手,想要觸碰陸沉舟,卻又怕自己稍一用力,就會將這具殘破的軀殼徹底碰碎。
“沉……沉舟……”
陸玄空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濃重的、無法抑製的哭腔,虎目之中,滾燙的淚水再也無法遏製,如同斷線的珠子般砸落在冰冷的地麵上,“是爹……爹來了……爹來晚了……爹對不起你啊!!”
那仿佛早已死去的人影,在聽到這聲悲愴呼喚的刹那,深陷的眼窩中,那點微弱的光芒猛地跳動了一下。
陸沉舟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轉動了一下眼珠,渾濁的目光,終於聚焦在跪在眼前、淚流滿麵的陸玄空臉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陸沉舟那被魔氣侵蝕、布滿痛苦和絕望的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平靜,甚至是一種近乎解脫的釋然。
他乾裂焦黑的嘴唇,極其輕微地、幾乎無法察覺地翕動了一下。
沒有聲音發出,但陸玄空和一旁的慕玄清都清晰地“聽”懂了他無聲的話語:
‘義父……您……終於……回來了……’
這一聲無聲的呼喚,仿佛耗儘了他殘存於世的所有力氣。
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一隻如同枯枝般的手,那手上也布滿了魔紋和傷痕。
他用儘最後一絲力氣,顫抖著,想要去觸碰陸玄空布滿淚痕的臉頰。
就在那指尖即將觸碰到陸玄空皮膚的瞬間——
那點微弱的光芒,徹底熄滅了。
抬起的手,無力地垂落。
陸沉舟臉上最後殘留的那一絲屬於“人”的表情,徹底凝固在那份平靜與釋然之中。
仿佛千年囚禁的煎熬,萬般折磨的痛苦,在見到義父的這一刻,都化作了塵埃,隨風飄散。
纏繞在他半邊身體上、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深紫色魔紋,在這一刻,如同失去了依附的藤蔓,劇烈地扭曲、掙紮了幾下,發出細微的“滋滋”聲,最終不甘地、迅速地淡化、消散,徹底湮滅無蹤。
魔氣散儘,露出他原本蒼白枯槁、卻再無魔痕的容顏。
雖然依舊殘破不堪,但眉宇間那份屬於“陸沉舟”的清秀輪廓,依稀可見。
他靜靜地躺在那裡,像一個疲憊至極、終於得以安睡的凡人少年。
陸玄空呆呆地看著懷裡徹底失去生息的義子,看著他臉上那抹奇異的安詳。
他保持著跪姿,雙臂還維持著想要擁抱的姿勢,卻再也無法感受到那具身體的溫度。
時間仿佛靜止了。
巨大的悲痛如同無形的海嘯,終於衝垮了陸玄空所有的堤壩。
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是身體劇烈地顫抖著,那壓抑到極致的悲鳴從喉嚨深處擠出,如同瀕死野獸的嗚咽。
滾燙的淚水洶湧而出,沿著他剛毅的臉龐肆意流淌,滴落在陸沉舟冰冷的臉頰上,又滑落在地。
慕玄清靜靜地站在一旁,清冷的容顏上也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哀傷。
她看著陸玄空抱著陸沉舟無聲慟哭的背影,看著那具終於擺脫了千年魔劫,重歸平凡少年模樣的殘軀,清眸之中,亦有水光閃動。
她緩緩抬起手,一道清冷的月華拂過陸沉舟的遺體,為他整理破碎的衣襟,拂去血汙,讓他的遺容顯得更加安詳。
“玄空……”
慕玄清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讓沉舟……安息吧。”
陸玄空的身體猛地一震,他緩緩地、極其輕柔地低下頭,用自己的額頭,輕輕抵在陸沉舟冰冷的額頭上,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溫度、所有的愧疚、所有的悲痛都傳遞過去。
片刻之後,他才緩緩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中,那毀天滅地的怒火被一種深沉冰冷的殺意所取代。
他小心翼翼地將陸沉舟的遺體抱起,如同捧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走向古神殿外。
慕玄清默默跟上。
兩人在魔窟一處峽穀中相對清幽的角落,親手為陸沉舟挖掘了一個簡單的墓穴。
沒有華麗的棺槨,陸玄空取出一件殘破但相對乾淨的上衣,將義子的遺體仔細包裹好,輕柔地放入穴中。
填土時,陸玄空的動作異常緩慢,每一捧泥土落下,都像砸在他的心上。
慕玄清站在一旁,指尖凝聚清輝,在小小的墳塋前豎起一塊無字的石碑。
清冷的月光灑在石碑和墳塋上,帶著一種無聲的哀悼。
“沉舟,安息吧。”
陸玄空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沉重:“義父向你發誓,蕭鴻胤……還有那些害你至此的魔崽子……爹會讓他們……血債血償!用他們的魂,祭你在天之靈!”
他的誓言,如同冰冷的鋼鐵,砸在寂靜的峽穀內,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與刻骨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