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意義上，大多數劇組創作係統與製片係統是相互製衡的。
創作係統以導演為主，保證作品的完整性和質量。
而製片係統則是保障劇組正常運轉的同時，使之成為合格的“商品”。
說白了，一個是為了創作而玩命燒錢，另一個則是為了盈利而玩命省錢，天然對立。
所以，製片係統限製導演創作，並非不正常的現象，製片阻止導演改戲也說得過去。
但讓楚安嗅出一絲不尋常的是，限製陸鳴澤創作的，不應該是製片主任啊，那是執行製片人的活兒。
準確地說，製片主任是應該站在導演的角度考慮問題的。因為他就應該是導演的人，是替導演管製片人要錢的角色。
因為童萌的出色表現，上午的拍攝進度沒耽誤，中午準時放飯。
再加上，才開拍第二天，全都是劉夏家裡的戲份，其他演員還沒進組。
所以，童萌也沒地方去，領了盒飯就自然而然的和楚安坐在了一塊兒。
蘭姐也拿著飯盒過來，她是找楚安有話說，“農機廠廠長剛剛打電話來了，說下午派人把鑰匙送過來。”
楚安道：“謝謝蘭姐！”
蘭姐道：“客氣什麼。”
此時她的盒飯裡，有小魚乾，還有剛剛醃好的桔梗。
這些都是拜楚安所賜。
楚安趁這機會，閒聊似的提起上午那場戲，“那場戲可惜了，賈大爺怎麼就不讓拍呢？”
蘭姐沒開口，童萌卻不管那個，“天都向來霸道，等你進了娛樂圈就知道了。”
楚安演戲有天賦，童萌料定他就是吃這碗飯的。
楚安心說，果然，製片主任是天都派來的！
那這部戲陸導基本已經喪失主導權了。
這裡不得不說一說，一個劇組的完整構成。
前麵說了一個劇組兩套係統。
製片這邊最大的是【製片人】，然後是執行製片人、製片主任、生活製片、現場製片、角色導演和統籌。簡單來說，就是管錢和管事兒的一波人。
製片人負責全局的項目預算、資金調度等等，職位最大。
但製片人一般不來現場，隻要開拍，基本不露麵。（避免和導演乾起來。）
負責拍攝過程中的資金調度以及人事管理，包括控製導演超支，都是【執行製片人】的活兒。
再往下是【製片主任】，手底下管著生活製片人、現場製片人、角色導演和統籌。
生活製片負責後勤，一日三餐、定酒店，管車船。
現場製片負責和拍戲有關的道具、耗材支出。
楚安家的小店要是開起來，需要搞好關係的就是生活製片和現場製片了，到時他們是財神爺。
角色導演管主演之外的普通演員、特約、臨演的招募與片酬定價，也就是蘭姐的位置。
但蘭姐還有點不一樣的是，與陸導長期合作的副導演上一部戲忍不了他的臭脾氣，離開了團隊，蘭姐現在還兼著劇組的副導演職位。
也可以說，蘭姐兼著角色導演。因為她算是創作係統的人，是陸導的人。
統籌則相當於片場大總管，所有瑣碎都要經過他。
以上這些職務，都和“錢”有關，所以屬於製片係統。
而大家所熟悉的導演、演員、服化道、聲光電、攝像美術這些，其實屬於創作係統，是花錢的一波人。陸鳴澤有著絕對的話語權，他就是天。
那為什麼說陸導已經失去了劇組的控製權呢？
因為在製片係統裡有個職位非常微妙，那就是製片主任。
所有負責具體工作落實的生活製片、現場製片、角色導演，還有統籌，都是製片主任手下的兵。
同時又能與執行製片人，甚至是製片人，直接溝通。
說直白些，製片主任承上啟下，雖然屬於製片係統，但與創作團隊又分割不開，甚至直接影響創作團隊的正常運作。
所以按慣例，也是為了保障兩個係統之間不是對立而是合作，製片主任一般都是由導演指派的人擔任。
導演專心創作就好，要錢的事兒，不用自己去和製片人扯皮，通過製片主任協調溝通。
而製片方，即便要控製成本，也不用和導演硬性接觸，通過製片主任居中調節，對大家都有好處。
可一旦製片主任也是製片方的人，那導演也就和財權徹底脫鉤了。
可以說，除了攝影機覆蓋範圍之外的所有人，導演都調不動，那戲還怎麼拍？
楚安很好奇，陸鳴澤怎麼可能允許這樣的情況出現在他的劇組裡？
“其實，陸導也挺不容易的，大家多多理解吧！”蘭姐很快就給出了答案。
沒辦法，劇組的用餐時間，聊八卦是保留節目，誰也不能免俗。
“這部戲，天都是不同意陸導拍的。而為了這部戲能夠開機，陸導也是做出了很大的犧牲。”
這話一出，楚安就更不理解了。
要是好本子，那還說得過去。可這部戲的劇本，即便陸鳴澤因為時代的局限性看不出是爛片，但多多少少也應該有點感覺吧？為什麼執意要拍？
遂問道：“陸導是有什麼苦衷嗎？”
這下蘭姐笑了，“苦衷算不上。”
看了眼陸鳴澤那邊，見陸大導演正閉目養神，於是小聲道：“咱們陸導雖然有點暴躁，其實是有點小孩兒脾氣的。”
這事兒說起來不複雜，甚至有點可笑。
陸鳴澤的成名作品都是清宮劇，去年隨著又一部大賣，登頂視冠，觀眾中也有了一些質疑的聲音冒出來。
什麼陸鳴澤隻會拍辮子劇，什麼滿清遺老之類的。
起初還好，隻是個彆聲音。但也不知怎麼的，卻是愈演愈烈，甚至成了新聞熱點，很多娛樂媒體為了爭搶流量就也跟著報道，甚至和觀眾一起質疑起陸鳴澤的創作能力。
童萌聽到這兒接話，“去年是有那麼一陣兒，鬨的挺大的。我記得還有狗仔跑到學校去堵陸導家小孩兒，問人家是不是滿。”
蘭姐，“何止？那段時間罵聲一片，陸導家樓下都是記者，兩個月都不敢回家。”
童萌，“真過分！”
楚安卻見怪不怪，另一個時空比這瘋狂的比比皆是。
“那然後呢？”
蘭姐，“說實話，要是換個導演，可能也沒啥事兒。說就說去唄，熱度一過就啥事兒都沒有。”
“可是可是人怕揭短。你說陸導彆的問題可能也就過去了，質疑他創作能力”
好吧，陸鳴澤還真缺！
他不是創作型導演，屬於那種善於營造鏡頭氛圍，製造故事衝突的導演。
有的導演你都不用給他劇本，甚至不用編劇，給他故事梗概和演員就能拍。
但陸鳴澤不行，最薄弱的就是創作能力。但他的優點也明顯，那就是還原度。
給他一段具體情節，他能百分百的給你拍出來。而且是你想要什麼效果，他就能給你什麼效果。
總之，陸鳴澤不服氣啊！
他在國內也算是叫得出名號的人物了，被人質疑創作能力，哪能忍得了？
“所以”
馬蘭做為與陸導合作多年的內部人士，講述了前因後果，“所以就有了這部校園劇。陸導除了爭一口氣，也有跳出舒適區的想法，試試新題材。”
“天都作為與陸導長期合作的製作方，是不同意的。但陸導執意要拍，甚至自酬了一部分資金，天都才答應開機。”
“但是”指了指在門口一閃而過的賈大爺，“製片主任是天都安排的，幫陸導控製風險。”
“噗！！！”楚安沒忍住，笑噴了。
心說，這幫搞創作的和資本玩腦子，真的是怎麼被玩死都不知道。
換了製片主任，大權獨攬，還得忽悠你說幫你控製風險。
心中已經把這事兒大概情況猜測的差不多了。
為了證實猜想，楚安不著痕跡地問道，“姐，這劇本的改編權是天都給找來的吧？”
蘭姐，“肯定啊！陸導的創作團隊唯獨缺少的就是有編劇能力的人才。”
似有感慨，“原本給陸導打下手的副導演王征，創作能力還是挺強的，但去年也走了。”
楚安，“這麼說，劇本改編也是天都做的。”
蘭姐，“對！”
楚安，“那，陸導的那部分投資，是不是也是天都讓投的？”
蘭姐，“對啊，你問這個乾什麼？”
還乾什麼？心說，這哪是劇組啊，這是天都給陸鳴澤挖的坑。
楚安就說為什麼處處透著古怪。
首先，他能進組這事兒就有點蹊蹺。
蘭姐所謂的關係戶，居然敢放鴿子臨時罷演，還想不想在圈裡混了？
陸鳴澤缺乏創作能力沒辦法，那擁有豐富經驗的天都文化還能讓這種爛劇本走到拍攝階段？
然後是賈大爺的製片主任，天都把長期合作的知名導演的財政大權拿走了。
這還不算，嚴格控製導演拍攝成本，卻控製的是明顯對作品有利，且消耗不大的一場戲。
原本這些不合邏輯的操作，讓楚安一頭霧水找不出原因，現在蘭姐這麼說，全明白了。
原因就是：天都壓根就沒打算讓這部劇賺錢，他們甚至有意讓它血本無歸！
那為什麼呢？
再怎麼說，天都也是製作方，是最大的投資人。故意把自己的錢賠光？
有病嗎？
嗬嗬，不但沒病，反而出手狠辣，精明得很。
原因很簡單。
一個國內類型片排在頭部的大導演，公司的搖錢樹，腦子抽瘋要走出舒適區去證明自己。且不說他有沒有這個創作能力，單單公司要承擔的風險有多大？
因而在單一類型片上的收入損失又有多少？
可偏偏這個導演還勸不動，一意孤行。
那怎麼辦呢？隻能讓他頭撞南牆嘍。
隻有撞的頭破血流，他才能清醒，回來老老實實拍他擅長的東西給公司賺錢。
那問題來了，萬一陸導成功了呢？
萬一他拍的校園劇也一樣賺錢呢？沒必要用這麼大的代價把路徹底堵死吧？
還真不是。
楚安太清楚資本的邏輯是怎樣的了。
首先，資本放在第一順位的是風險！
一個在清宮劇類型中多次證明自己的導演，即便拍彆的類型成功了，資本要承擔的風險也是巨大的。
其次，資本向來是一個蘿卜一個坑。
可能天都在時裝劇類型中已經有合格的能為公司創造利潤的導演了，那為什麼要讓另一個在另一個類型片能創造利潤的導演去同一個賽道上搶資源呢？
所以，從天都文化的角度出發，陸鳴澤轉型成功與否，對公司都是損失。
不但不能讓他轉型，還要把他釘死在清宮劇的賽道上。
這就是資本的邏輯。
那問題又來了，導演都是有個性的，不服從資本安排，非要轉型怎麼辦！？
公司如果強硬的不同意，必然產生矛盾，將來不安心給你賺錢怎麼辦？
那就換個思路唄。
公司支持你走出舒適圈，鼓勵你突破自己，給你出錢出劇本出資源，由著你拍。
甚至給你畫個大餅，把你從創作者轉型成投資人。
然後，一部戲把你打回原型。打清醒的同時，還賠得傾家蕩產。
以後老老實實，我讓你拍什麼你就拍什麼，掙錢還債！！
相比起一部投資較小的時裝劇，賠光也不過千八百萬，和以後都死心塌地給你賣命的類型劇印鈔機，如果你是資本，你怎麼選？
所以楚安才說，這根本就不是劇組，是針對陸鳴澤下的套。
製片係統的目標不但不是拍好作品，他們甚至要阻止陸導拍出好作品。
楚安甚至懷疑，陸導身邊那個擅長編劇的副導演，就是天都文化故意搞走的。
蘭姐那個關係戶也是聽到風聲，故意罷演的。
甚至那個耍大牌的許淑，昨天楚安那場戲，她不肯改台詞，今天童萌那場戲她也同樣不改台詞，甚至搞黃了童萌的超常發揮，也都是有意為之。
他娘的！
楚安脊背發涼，掃視全場，有種舉目皆敵的趕腳。
坐在不遠處的陸鳴澤，身影也顯得有些孤獨蕭瑟……
這劇組死定了。
沒前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