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裝箱堆場的警燈逐漸熄滅,陳巍和達倫被押上警車,鐵門重重合攏。
陸景炎看了眼腕表,從褲袋裡掏出手機,對沈光霽說:“我去跟清兒通個信。”
說完,便轉身走向暗處,手機屏幕的冷光映亮他輪廓分明的下頜。
沈光霽望著警車的尾燈消失在路口,忽然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老刑警摘下警帽,布滿血絲的眼睛裡,是壓抑不住的感激:“沈總,這次多虧了你們的配合。”
他伸手與沈光霽相握,頓了頓,喉結滾動:“達倫那家夥反偵察能力極強,市局盯了三年都沒找到突破口……”
夜風卷起地上的碎紙屑,老刑警壓低聲音繼續說道:“還有陳巍,分明是他私下和毒梟勾結,卻想把這個罪名栽贓給你,要不是你們提前提供了各項可靠的證據,真不知道這案子得拖到什麼時候才能破除了。”
恰時,陸景炎收下手機回來了。
老刑警將警帽戴上,抬手敬禮:“剩下的事兒就交給我們,兩位請回吧。”
手機屏幕的冷光映在顧清臉上,她反複讀著陸景炎發來的“陳巍已落網”這幾個字,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屏幕邊緣。
意識到陳淑蔓還在身邊,她不動聲色地熄滅屏幕,將手機放回包裡麵。
陳淑蔓聽完顧清給她講述駱新雲的一係列往事後,臉上露出一副極為彆扭的表情。
“好吧,不得不承認,她確實很優秀。”她語氣勉強得很,挺了挺脊背,又將話鋒一轉:“但即便如此,我還是嫉妒她能夠得到光霽哥哥的芳心。”
說著,她突然逼近顧清,呼吸帶著玫瑰香水的濃烈氣息,像是透過顧清在和駱新雲放狠話:“你彆妄想跟我說了這些之後,我就會給她好臉色看了。以後,我照樣不會跟她和平相處,她永遠都是我的情敵。”
陳淑蔓在說完這些話後,才發現顧清望著車窗外漸濃的暮色出神。
她皺了皺眉,伸手在她眼前晃動:“你發什麼呆呢,有聽見我說話嗎?”
顧清回過神,玻璃上倒映著兩人截然不同的神情。
她輕聲說道:“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陳淑蔓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這才發現已經聊這麼久了。
她慌忙地抓起包包,推開車門就要下車:“糟了!我這麼晚還沒回家,被我爸爸知道了,肯定會懲罰我的。”
這句話像根刺一樣,紮進顧清心口。
顧清鬼使神差地伸手拉住了對方的衣角:“等等。”
陳淑蔓轉過身來,站在車門外,朝她投來疑惑的目光:“怎麼了?”
對上她的視線,顧清心頭生起絲絲愧疚,不由垂下了腦袋。
過了半晌兒,她緊了緊拳頭才重新抬起頭來。
她對陳淑蔓輕聲說道:“對不起。”
見她這副複雜的表情,以及剛才欲言又止的模樣,陳淑蔓哪怕性格再愚鈍,也感受到一絲不安了。
她眉頭皺起,將衣袖從顧清的手中抽出,一臉警惕地看著她:“顧清,你什麼意思?把話說清楚。”
對上陳淑蔓帶著質問的目光,顧清隻覺得喉嚨發緊,心底不斷湧起的愧疚,讓她不太敢直視眼前的女孩。
她垂下視線,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陰影。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清深吸一口氣,推開半掩的車門走下車。
平底鞋踩在柏油路麵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色裡顯得格外清晰。
她慢慢走到陳淑蔓的對麵,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拉長又重疊。
晚風卷著枯葉擦過腳邊,卻吹不散空氣中凝滯的沉重。
“陳巍涉嫌販毒,今晚已經被警方逮捕了。”
夜風突然變得刺骨,將顧清的話撕成了會紮人的玻璃碴。
陳淑蔓眼睫輕顫,瞳孔微震。
她臉上的血色一點一點消失殆儘,往後退了半步撞上車身,發出一陣悶響:“你說什麼?”
微微發顫又帶著破音的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硬擠出來的。
“對不起。”顧清一隻手撫著肚子,微微彎了下腰,滿含歉意地跟她說道:今天我約你出來,是因為在利用你。”
“目的就是故意讓陳巍以為你被綁架,誘他帶著贖金去和他本來就約好的毒梟交易……這樣一來,警方就能將他和毒梟一舉拿下。”
陳淑蔓雙腿驟然發軟,她踉蹌著扶住車身,指尖無意識地摳進金屬漆麵,發出刺耳的刮擦聲:“你騙我!我爸爸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被抓了!”
“你一定是在騙我,我要親自打電話給他,問個明白!”
陳淑蔓一邊說著,一邊瘋了似的翻找手包。
找到手機後,塗著珊瑚色甲油的指尖在手機屏幕上胡亂劃動,解鎖密碼連輸三次錯誤才成功。
她顫抖著按下陳巍的號碼,聽筒裡卻隻傳來單調的忙音。
“不可能……”她突然將手機舉到顧清麵前,屏幕映出她扭曲的麵容:“你看!根本沒有占線!你就是在說謊!”
顧清伸手關掉她的手機屏幕,金屬機身在掌心裡沁著涼意:“你打不通的。”
她側身指向車內的某一方向,陳淑蔓微微俯身,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隻見她剛才坐著的真皮座椅下,一個黑色的信號屏蔽器閃爍著幽藍的指示燈。
“車子裡麵安裝了特製的屏蔽器,從你上車那刻起,你手機裡麵所有通訊信號就被切斷了。”
顧清看著陳淑蔓驟然慘白的臉,緩緩說道:“所以這段時間,你收不到任何短信和電話。就像陳巍此刻,也接收不到你的消息。”
話音剛落,陳淑蔓猩紅著眼,猛地衝上前揪住顧清的衣領。
司機見狀,正要上前阻攔,顧清抬手示意後,他才停下動作。
陳淑蔓指甲深深摳進顧清的衣領,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她滾燙的淚珠顆顆往下掉落,混著她粗重的喘息:“所以你故意接近我,拿我當誘餌,就是為了陷害我爸!”
她臉上精致的妝容早已花得不成樣子,眼底翻湧的恨意幾乎要將人吞噬:“為什麼?!我爸到底哪裡得罪你了!你要這樣陷害他!”
顧清脊背依舊直挺,任由對方撕扯。
之所以不讓司機阻攔,是因為這件事她本來就對陳淑蔓心存愧疚。
但是不該背的鍋,她也絕不會背。
顧清垂眸看著陳淑蔓發紅的眼眶,眼底翻湧的愧疚突然被冷意凍結:“陳淑蔓,我承認利用了你,但要說陷害陳巍——”
她抬手攥住對方的手腕,力道大得讓陳淑蔓驟然吃痛鬆手:“這點絕對不存在。”
夜風一陣接著一陣襲來,顧清的發絲淩亂地掃過臉頰,聲音卻像冰錐般清晰:“有些事情,或許你還一直被蒙在鼓裡。二十多年前,我被拐賣的幕後黑手就是你父親。”
她逼近半步,陳淑蔓瞳孔裡映出她冰冷的眼神:“是他害得我母親瘋癲,父親重病纏身。我哥哥為了撐起那個支離破碎的家,才不得已很早接管沈氏。還差點被他哄騙,娶了你這個仇人之女!”
顧清突然輕笑出聲,笑聲裡帶著積壓的恨意:“你以為那些罪證都是憑空出現的?你父親背著你做過多少醃臢事,你真的了解嗎?”
陳淑蔓的指尖還懸在半空,她張了張嘴,喉嚨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那些想要吐出的質問話語,就像是被冰凍住的錐子,卡在喉嚨裡不上不下。
路燈的光暈將她的眼淚模糊了,顧清說的每句話都像一記重錘,將她認知裡那個溫柔強大的父親形象砸得粉碎。
“不可能……”她拚命搖著腦袋,不願承認自己所聽見的一切:“我爸他……他怎麼會……”
陳淑蔓嘴裡的聲音越來越小,帶著連自己都無法說服的顫抖。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父親隻是野心大了點。
可是沒想到,他會做出這麼多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
想到這,陳淑蔓眼底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顧清望著捂嘴痛哭的陳淑蔓,胸腔裡不禁翻湧著複雜的情緒。
她看著女孩顫抖的脊背,又想起母親呆滯的眼神,父親年老的身子——
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陳巍親手種下的惡果。
“陳淑蔓,二十幾年前,是你父親做了錯事,二十幾年後,依舊是你父親做了錯事。”
她的聲音冰冷得刺骨,尾音卻不由微微發顫:“種什麼因,結什麼果。七歲小孩都知道的道理,我不相信他不會不知道。但他還是選擇知法犯法,最終給他帶來的,自然是法律最公正的製裁。”
“至於你……”
顧清頓了頓,從手包裡抽出一張燙金名片,金屬質感的邊緣,在路燈下泛著冷光。
“陳家那些見不得光的生意,警方很快就會清算。”她伸手將名片塞進陳淑蔓顫抖的掌心,觸到對方冰涼的指尖時,心口又是一顫:“我朋友在國外的公司需要設計總監,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重新開始,甚至可以比現在過得更好。”
說罷,顧清輕歎了一口氣,轉身進入車內,車門隨之關閉。
陳淑蔓低垂著腦袋,眼淚直往下掉,路燈將她的影子拉得扭曲又漫長。
她握著手裡的名片,邊緣硌著掌心,燙金字體在淚光中暈成模糊的光斑。
夜風卷著沙礫打在臉上,她回想起顧清說“種什麼因結什麼果”,指甲狠狠掐進掌心——
原來那麼愛她的父親,卻在背後摧毀彆人的家庭。
想到這兒,她喉間的嗚咽聲便不受控地往外溢出。
她恨父親會乾那些違法犯罪的勾當,可他更恨自己因為一個男人而害了父親!
但轉念一想,若是父親沒有做那些事情,沈光霽也不會一個勁地反撲。
恰時,遠處傳來車輛發動的嗡鳴,顧清的車尾燈漸漸消失在街角。
陳淑蔓抬眸看向漸行漸遠的車輛,攥緊了手裡的名片,因為太過用力,指尖被金屬邊緣割出血痕。
對於顧清,她始終喜歡不起來,但也沒辦法去怨恨或去責怪。
正如她所說,他們現在做的這一切,不過隻是在反擊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