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聘會,第二日。
玉靈峰的金色傳喚諭令抵達金曜宗。
金曜宗負責人即刻前往玉靈峰審判殿。
金不換也被邀請,不過卻是在陪審席。
這裡與其說是殿,不如說是一方獨立的小天地,空間廣闊得近乎虛無,隻有冰冷的法則氣息在無聲流淌,壓抑得讓人幾乎要喘不過氣。
殿堂最上方,橫亙著七個高聳入雲的白玉席位,如同七座俯瞰凡塵的孤高山峰。
每一個席位上,幾乎都坐著一道身影,氣息淵深似海,形態各異,代表著玉靈峰乃至周邊修仙界最頂尖的幾股力量。
殿上首位,那被尊為“月神”的劍道長老身著勝雪白衣,臉上厚厚的白紗遮蔽了雙眼,卻無人敢直視。金不換隻覺得一股無形的鋒銳之氣彌漫四周,仿佛稍有異心,便會被那穿透虛妄的劍意瞬間斬滅神魂,令他不由得收斂了幾分得意。
專修靈氣、與自然合一的自然道長老,竟然是一隻慵懶蜷縮在席位上的肥碩白貓,喉嚨裡發出輕微的呼嚕聲,似在安逸打盹,卻無人敢因其形態而有絲毫輕視。
環佩叮當、身姿曼妙的樂道長老,指尖仿佛正撥弄著看不見的琴弦,無形的音律彌漫在空氣中,悄然掌控著整個殿堂的節奏與氛圍。
藥修一脈的紫葉仙子,始終戴著一張隔絕神識探查的紫色麵具,身形籠罩在寬大的袍服之下,顯得神秘莫測,隻有偶爾流轉的淡淡藥香證明著她的存在。
器道與陣道的兩位長老則顯得務實許多,一個身旁懸浮著幾件閃爍著靈光的奇特工具,另一個則膝上攤著一張不斷變化的微縮陣圖,皆是神情嚴肅,不苟言笑。
唯有代表符道的那位,看起來竟是個紮著雙丫髻的小姑娘,正用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下方,手裡捏著一支符筆,筆尖卻隱隱有雷光閃爍,透著與其外表不符的威能。
至於專修有情道的那位長老,席位空懸,據說是因為正在凡間曆經紅塵劫數,無法抽身。
如此龐大的陣仗,隻為了一場競聘會的後續風波。
金鼎閣的現任掌門金不換,就坐在旁聽席位的一個角落。
他臉上帶著誌在必得的微笑,好整以暇地等待著審判開始。
審判由月神主持。
他並未睜眼,甚至不曾轉動身體,隻是那清冷如月輝灑落的聲音,便清晰無比地傳入了殿內每一個生靈的耳中。
“宣,金曜宗競聘會事宜。”
一名身著金曜宗內部紀律堂服飾,麵容如同刀削斧鑿般刻板的修士,手持一枚記錄玉簡,肅立殿中。
來者自稱“司辰律”,乃金曜宗內專司法紀之人,聲音平板無波,仿佛沒有個人情感,隻為律法而存。
“稟諸位長老,司辰律接到多名修士實名舉報,指控金曜宗第三輪防禦陣法競聘測試,所用嗜靈妖數量遠超常規,且有明顯被操控跡象,對縹緲仙宗參試弟子林小花,造成實質性重傷。”
聲音平鋪直敘,不帶絲毫感情,卻字字如錘,敲擊在眾人心頭。
金曜宗派出的代表臉色微變,立刻起身,試圖辯解。
他先是承認了嗜靈妖的數量“確實略多”,但立刻將其歸咎於“為了更精準地測試陣法極限,畢竟對手的陣法前所未見”。
隨即,他語氣一轉,堅決否認存在任何操控行為。
“嗜靈妖性情本就暴虐難測,許是當日測試場地複雜,多種陣法靈力交織,意外引動了其凶性,此乃天災,非人力可控。”
“亦或是……”他話鋒一轉,目光陰冷地掃過同場的赤陽宗與玄水門代表席位,“某些宗門為求勝算,動用了某些能乾擾妖獸心智的秘法,也未可知。畢竟競聘激烈,人心難測。”
他言辭懇切,表情沉痛,試圖將責任推得一乾二淨,甚至隱晦地將臟水潑向了其他人。
就在這時,司辰律麵無表情地一揮手。
一件如同羅盤般的特殊法器懸浮而起,嗡嗡作響。
法器中央,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在靈光照射下散發著極其微弱卻令人心悸的陰冷波動。
“此乃‘嗜靈香粉’,禁忌之物,能強烈吸引嗜靈妖,並使其陷入極度狂暴嗜血的狀態。”
司辰律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
“發現地點,就在縹緲仙宗當日布陣區域邊緣的石縫之中,殘留量雖微,卻足以引發連鎖反應。”
鐵證如山!
金曜宗代表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他猛地扭頭,手指幾乎戳到旁邊赤陽宗與玄水門代表的臉上,厲聲嘶吼。
“是你們!一定是你們栽贓陷害!想要淘汰我們金曜宗!”
“荒謬!金曜宗休要含血噴人!”
赤陽宗代表猛地起身,周身火焰氣息暴漲。
“賊喊捉賊!自己手段齷齪,還想攀誣旁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玄水門代表亦是麵色陰沉,冷笑連連。三方氣息在高台上隱隱對峙,空氣都變得焦灼起來,雖無粗鄙之語,但那劍拔弩張之勢,已讓殿內氣氛降至冰點。
旁聽席上,金不換看著下方如同市井潑皮般爭吵的三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隱秘的弧度。
【金璃燦辦事,果然穩妥。這嗜靈香粉的來源,任他們查破天,也查不到我金鼎閣頭上。鬨吧,鬨得越凶越好,水越渾,我才越好摸魚。金曜宗這下不死也要脫層皮,看他們以後還怎麼跟我爭!】
一直沉默的陣道長老,忽然抬了抬渾濁的眼皮。
他聲音乾澀,如同兩塊粗糙的砂石在互相摩擦,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
“諸位,不必爭吵。”
“老夫看過縹緲仙宗的陣法圖紙。”
“也仔細研究了實測時的能量流轉記錄。”
“結構精妙,渾然天成。”
“思路清奇,另辟蹊徑。”
“以如此簡樸的基礎材料,能實現如此之高的能量傳導效率與結構韌性。”
“實屬難得一見的陣法佳作。”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麵色鐵青的金曜宗代表,語氣中帶上了一絲毫不掩飾的怒意與鄙夷。
“用此等下作手段暗中乾擾。”
“簡直是對陣法之道的玷汙與侮辱!”
器道長老也重重地哼了一聲,粗壯的手指捏得哢哢作響,顯然極為讚同。
就在三宗代表爭執不下之際,紫葉仙子身旁的侍女忽然上前一步,在她耳畔低語了片刻。
無人聽清她說了什麼,隻見紫葉仙子那籠罩在寬大袍袖下的身形幾不可察地一頓,周圍若有若無的藥香似乎也隨之凝滯了一瞬。
她微微側頭,麵具後的目光似乎穿透虛空,落向了殿外某個遙遠的方向,又或是看向了身後一直垂首侍立的鐘許許。
就在這時,樂道長老手腕輕抬。
一枚精致小巧的銀鈴,在她潔白如玉的皓腕上輕輕搖曳。
“叮鈴——”
清脆的鈴聲,並不響亮,甚至有些悅耳。
卻如同帶著某種穿透靈魂的奇特魔力。
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喧囂與躁動。
一股無形的、柔和卻又無法抗拒的壓力,驟然籠罩全場。
所有爭吵聲戛然而止。
每個人都感到喉嚨一緊,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扼住了咽喉,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金不換眼神微不可查地一縮,心中暗驚。
這樂修的控製力,於無聲處聽驚雷,果然霸道絕倫!
月神再次開口。
聲音依舊清冷,如同亙古不化的冰川,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威嚴。
“呈堂證供,已然明晰。”
“是非曲直,自有公斷。”
“辯論至此,亦可休矣。”
“諸位長老,稍後將合議裁決。”
語畢,他便閉口不言,白紗下的臉龐沒有任何表情。
殿內氣氛,瞬間凝滯到了極點。
壓抑得仿佛暴風雨來臨前那令人窒息的寂靜。
金曜宗,真的能逃脫重罰嗎?
縹緲仙宗,除了那區區二十萬靈石的獎金,還能得到什麼額外的補償?
紫葉仙子的關注,又意味著什麼?
最終的判決,即將揭曉。
短暫的沉默之後,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七位長老之間,展開了一場無聲無息的交流。
神念如同電光火石般在空中交錯碰撞,普通修士根本無法捕捉。
器道長老和陣道長老,態度強硬,堅持要嚴懲這種破壞規則、玷汙技藝的惡劣行為,維護技術流派的尊嚴。
紫葉仙子對林小花的傷勢表示了明顯的關切,認為金曜宗對此負有不可推卸的直接責任,必須給予足夠補償。
月神則從維護玉靈峰的公正與規則出發,同樣傾向於嚴厲懲戒,以儆效尤。
樂道長老和自然道貓長老,也表示了讚同,維護秩序是高階修士的共識。
很快,長老們便達成了共識。
月神再次開口。
這一次,他的聲音中,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如同最終的審判之音,響徹整個殿堂。
“經諸位長老合議,判決如下。”
“其一,金曜宗在競聘會中,罔顧風險,使用遠超安全標準的嗜靈妖數量,且未能有效管控,造成極其惡劣的影響,罰款靈石五萬,即刻上繳玉靈峰,以作懲戒。”
罰款!五萬!
金曜宗代表臉色如同吃了死蒼蠅一般難看,嘴唇哆嗦著,卻不敢反駁。
“其二,金曜宗未能儘到場地管理與風險控製之責,直接導致縹緲仙宗弟子林小花身受重傷,至今昏迷不醒,除原定競聘獎金二十萬靈石外,需額外賠付縹緲仙宗療傷補償及精神損失費用,共計靈石三萬。”
“其三,”
月神的聲音,微微停頓了一下,仿佛在醞釀著什麼。
殿內所有生靈,無論是長老、代表還是旁聽者,都屏住了呼吸,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縹緲仙宗,雖出身微末,底蘊尚淺,卻於逆境之中,展現出堅韌不拔之意誌,其參試弟子林小花,以凡人之軀,承受非常之重壓,心誌可嘉。”
“其陣法構思,亦有可圈可點之處,理念創新,不拘一格,頗具啟發意義。”
“故,玉靈峰長老會,特此破例。”
月神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宣告般的鄭重。
“授予縹緲仙宗。”
“參與三個月後,‘仙門定級大會’之資格!”
“嘩——”
整個審判殿內,瞬間如同滾油潑入沸水,一片嘩然!
所有人都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完全出乎意料的判決驚呆了!
仙門定級大會!
那可是決定整個修仙界未來數十年資源分配格局、宗門地位排名的頂級盛事!
多少二流、三流宗門擠破了腦袋,耗費無數人情資源,都想獲得一張入場券而不得!
縹緲仙宗。
一個在眾人印象中名不見經傳,甚至傳聞瀕臨破產、連九流都算不上的小宗門。
竟然一步登天。
獲得了參與定級大會的資格?!
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不,是掉金山!
旁聽席上。
金不換猛地從座位上彈了起來,臉上誌在必得的笑容僵硬碎裂,瞬間變得鐵青猙獰。
他渾身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一股腥甜的鐵鏽味直衝喉嚨,一口老血差點當場噴出來!
仙門定級大會的資格!
這不僅僅是一個名額!
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在定級大會正式結束之前,縹緲仙宗將自動受到玉靈峰規則的最高級彆庇護!
他金鼎閣就算有天大的理由,掌握了縹緲宗欠債的鐵證,也絕不能在這段時間內,以任何形式強行吞並、惡意重組,甚至不能進行過度的商業打壓!
否則,就是公然挑釁玉靈峰長老會的決議!後果不堪設想!
他金不換處心積慮,步步為營,謀劃了許久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坐等縹緲宗徹底崩潰然後低價撿漏的完美計劃。
因為這一個突如其來的資格。
徹底泡湯!化為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