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信何在?”
袁紹做足了充分的思想準備,示意將書信送來,想到那禰衡的罵才,心中還是有些忐忑。
俄傾,門外有宿衛持熟紙而來,將書信呈給袁紹。
眾文臣武將亦是捏了把汗,將目光聚於袁紹身上,他們生怕這書信裡有什麼誅心之言,讓主公再受打擊。
袁紹看了一眼,當即鬆了口氣:“隻是尋常之言而已。”
“哼,”他一邊說著,一邊冷哼了一聲,對左右道:“這許子泓信上說,如今這般用計,乃是各為其主,實非是因氣量狹小,當初之事其實早就忘卻了。”
“嗯?他這時候寫這種書信來做什麼?難道還想講和?”
沮授覺得事出反常,這是解釋之言,總不能打了勝仗還想給自己留一條退路吧?
郭圖眼眸快速轉動,忙上前拱手道:“主公,昨夜傳來消息,許澤在擊潰黎陽幾位將軍的兵馬之後,攻入黎陽的卻是曹仁的兵馬。”
“在下料想,恐怕是曹氏宗親對許澤已有些忌憚,故而開始爭功了。”
“宗親?許澤不算宗親嗎?”
有武將奇怪的問道:“他可是曹操的女婿啊。”
“次女之夫,能有什麼地位,曹操長女為皇後,但我看,連天子都入不了他曹氏宗親的眼。”
“說得對,曹嵩、曹操父子貪婪成性,宗親皆是虎狼,想要的豈是官職。”
“許澤一定被嫉,他是個聰明人,知道給自己留一條後路,故此戰勝之後,以此書信來求得解怨,不算怪事。”
幾名謀臣也都各抒己見,不過沮授等人是沉默不語。
袁紹聽了這些,心裡稍稍受用,若是真如此,曹、許決裂,局勢將會瞬息萬變。
方才有句話說得好,許澤是聰明人。
若受到慢待,豈能看不懂局勢?若是曹家人再逼迫一番,他很可能會重新倒向我這邊。
“為其主,則儘其力;戰場刀兵不為情固,生死不可料之,交戰之際逢明公麾下大將文醜,一刀斬之——”
“嗯?”
這四個字,讓帳內文武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因為聽來太刺耳。
雖然袁紹讀到這的時候已經很小聲了,可在帳中文武聽來還是震耳欲聾。
袁紹心裡又提了起來,繼續往下看去:現以蔣義渠、文醜首級歸還明公,望好生安葬,生前不逢明主,至少死後能有所容。
“許子泓!又在辱我!!”
袁紹剛要撕了這書信,忽然聽聞有人驚呼:“這背麵好像還有字。”
“啊?”
袁紹又翻轉過來,嘴角猛地一抽,情緒瞬間動容……
這字,真他娘的難看!
歪七扭八,一大一小,還帶點敷衍了事的狂亂,仿佛根本就不想好好寫。
這才是許子泓本人所書吧。
你連好好寫字都做不到嗎?竟如此敷衍!!
以這等散漫、醜惡的書法來汙我之眼,言語更是讓人氣急敗壞!
“這些的什麼?”
袁紹仔細辨認,默念道:“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吾將立碑文於黎陽外,記袁賊羸弱,一如塵埃。”
“好工整啊……”人群裡傳來感歎。
雖然現在不流行七言,樂府詩裡幾乎沒有收錄過,但這種詩句表達出來的感情、意境還是能令人共鳴。
而且這句詩還很令人熱血沸騰,畢竟是在勝仗之後說出來的。
“豎子小兒!安敢辱我!!!”
袁紹瞬間暴怒,將書信砸在了地上,抽出鋒利的寶劍斬下了案牘一角。
朝著黎陽的方向怒喝:“我不殺許澤,難消心頭之恨!”
“哪怕今次損失慘重,也定要將許澤抓到鄴城碎屍萬段!”
“主公,不可衝動!”
“現在黎陽根本不設多少防備,應該是誘敵之計也!千萬不能上當!”
“全都住口!你們就不覺得羞愧嗎?!”袁紹眼睛都快瞪裂開了,此次黎陽大敗,顏良、文醜皆被陣斬,而且軍中頗有威望的將領死了十幾人。
如果真的讓許澤在黎陽立下一塊碑文,再寫上這詩句,日後真的引領了詩文的風潮,他們可就釘在恥辱柱上了!
史官記錄、民間野史也會誇大其詞,以彰顯曹軍之威,將我袁紹傳為笑柄。
沮授、審配、許攸、郭圖都低下了頭,不敢言語,其餘謀臣亦是尷尬偷視,神情落寞。
就剛才還叭叭在那分析許澤的局勢,說人家要冰釋前嫌,準備留後路呢。
留個屁,這是打算往死後弄了。
身後名都不放過,恨不得讓主公以及冀州一眾文武全都被罵千萬年。
實在是可恨。
連譏諷的書信都不肯好好寫,還要讓主公費儘心思去讀。
讀了半天還要被罵!
簡直無恥!
“都不說話?”袁紹左右看了看,心中憤懣,最終看向了許攸。
許攸和他眼神交彙片刻,很快垂下視線不敢直視,他已經背鍋背怕了,今日說的話極有可能會變成明日的怒罵。
誰願意進言誰進言吧。
“哼……”
袁紹煩躁的皺起了眉頭,沒人說話,那我自己來便是。
“許澤,故技重施也,我豈能不知?”
袁紹冷哼道:“數月前,他奇襲我武城,駐守後空城計離去,令文醜不敢進。”
“如今占據黎陽,實則兵力空虛,我估算不過一兩萬人,欲設伏兵等曹操調兵而去,這書信便是欲蓋彌彰之計。”
“否則,他何苦如此招惹我?無非是想假意激怒於我,讓我以為他設下伏兵在黎陽附近,不敢去奪回黎陽。”
“可是,這黎陽我是非奪回不可!”
“命呂翔、呂曠領兵去探,我大軍在後,即便是有埋伏也無妨,一日夜進軍黎陽,內黃留沮授、田豐鎮守。”
“遵命。”
袁紹一怒之下,親自揮軍五萬去黎陽,剛過兩關,就遭到了曹仁的兵馬伏擊,雙方鏖戰一日夜,袁紹憑借人數優勢將曹仁擊退。
可也損失慘重。
曹仁井然有序的退守關口,憑借山水地形、城防堡壘擋住了袁軍三日進攻,待袁紹疲憊,又出城襲擾,繼而追擊。
將局勢牢牢掌控在手中。
早年和許澤配合的時候,打的仗大多是如此,許澤麾下的三名謀士都常有測算人心之能,那時候靠的是許澤料事如神,現在更加得心應手。
入冬時,袁紹悲痛交加,心中鬥誌全無,將魏郡南部讓出,隻在內黃設伏。
內黃南部六座小城全部失守,讓出方圓二百餘裡之廣。
回去時,整個魏郡文臣武將,幾乎是一片死寂,袁紹剛回到鄴城,就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