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策也想不到劉大夏會拒絕的這麼乾脆。
他想著剛剛氣氛正好，劉大夏對自己也還算不錯。
上回給自己的算術書掛了名做校對，這次隻是讓他提些意見，估計也是可行的。
然而他斬釘截鐵的說出那番話，讓趙策一時也有些措手不及。
“劉公……”
劉大夏知道自己的語氣有些重了，但是他看到這份策論，確實是生氣的。
他看著趙策，說道：“你不了解朝堂上的事情，老夫不怪你。”
“隻是你這些觀點，是不對的。”
趙策沉默了一下，才出聲道：“為何不對？”
劉大夏歎了一口氣。
自己對趙策，一直當成家中小輩一般，還是個自己挺欣賞的小輩。
如今自己突然用這般強硬的態度，想必他也是會不習慣的。
劉大夏看這策論，也知道趙策花了不少的心思。
但今日，還是最好把他這些念想都掐滅掉。
“我們大明表麵看著繁榮昌盛，然而內裡……”
劉大夏輕歎了一聲。
“老夫不瞞你說，邊軍克扣、吃空餉和兵權問題，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
“兵與民皆窮的時候，國朝的銀子每一分，都得省著花。”
“若是此時要出兵，增加軍餉，最後極有可能仗沒打成，軍餉卻被全部克扣。”
“解決邊備事務，如今隻能從行政方麵入手。”
劉大夏繼續道：“水師便更不需要。”
“大海是我們天然的屏障，有大海隔著，那些番邦人倭奴，也鬨不起什麼風波。”
“把銀子投入到不需要的地方去打仗，實在是得不償失。”
“你還年輕，不懂這些朝堂之事。”
揮了揮，讓劉管家把策論還給趙策。
“拿回去。”
“今日老夫就當沒有見過你這份策論。”
趙策見劉大夏態度這般堅決，也知道自己今日是無功而返了。
趙策其實也忘了一件事。
弘治三君子的劉大夏，是一個堅定的不戰主義者。
基本是能不打就不打。
他時常上奏，反對邊疆戰事。
同時，也很關心邊疆普通士兵的生活。
這幾年，邊疆守軍在他的籌謀下，克扣軍餉等問題，都有所緩解。
可以說，國朝發展到現在，他的主張是真正給邊疆的普通士兵帶來好處的。
然而……
趙策想，今日之後，他和劉大夏的關係，肯定會受到不多不少的影響。
不過趙策並不後悔。
聽了劉大夏的一番觀點後，趙策已經徹底清楚了這個老人家的想法。
劉大夏的出發點並沒有錯，但是他卻有著太多時代的局限性。
而這局限性，最終會真正毀了他們的國家！
趙策接過自己花費了不少心思所寫的策論，看著劉大夏，眼裡閃著一種奇怪的光芒。
“劉公，你所言，雖不全錯，但也錯了一大半。”
劉大夏皺眉，有些不高興的看著趙策。
“老夫錯了？”
趙策點頭，直言道：“好的軍隊，是要打出來的。”
“我們大明白白養了這麼多軍隊，卻一直避戰的話，那養出來的，豈不都是廢人？”
劉大夏吹著胡子道：“你一個年輕人，還是個讀書人出身的。”
“怎麼就這般好戰？”
“打仗軍餉從何而來？”
“邊疆的守軍尚且吃不飽穿不暖，還得重啟水師。”
“這其中的軍餉，誰負擔得起？”
趙策道：“負擔不起，那便想辦法掙錢。”
“大明不是沒有軍餉，而是沒有銀錢都沒到普通士兵的手中。”
趙策接下來的話，讓劉大夏更是震驚不已。
“發展海洋領域，是大勢所趨。”
“說不好聽的，建立海上霸權，甚至殖民當地，都可獲得大量資源。”
“這些資源，都可能會成為盤活我們大明的新鮮血液。”
“而這些資源，我們大明不去搶，彆人也不會給我們留。”
“那些日不落人、佛朗機人橫跨大洋而來，難不成他們真的是為了做生意？”
趙策字字珠璣，鏗鏘有力：“他們都是為了搶劫而來！”
“既然都是搶，不然讓我們大明文明一點搶，不更好？”
趙策的話，擲地有聲。
說完後，劉大夏的臉徹底繃不住了。
他張了張嘴，嘴唇竟有些顫抖了。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劉大夏指著趙策，不可置信的說道：“你太過狂妄了。”
“你讀了這麼多聖賢書，為何會養成這般爭強好勝的性子？”
“滿朝文武，都找不出一個比你的思想更為野蠻之人！”
“此舉，是要徹底毀了我們大明！”
劉大夏氣的吹胡子瞪眼。
他想不到，自己看重的這個後生，居然內裡就是一個完完全全的野蠻人。
讓他們泱泱大國，學那些野蠻人，無故發動戰爭去搶？
這讓他們國家的臉麵何在！
幸好，長期的朝堂生活，讓他很快冷靜了下來。
劉大夏閉了閉眼，睜開說道：“罷了，你們先回去吧。”
“總之，有老夫在一天，老夫都不會讓你說的事情變成現實的。”
“閉海是祖訓，祖訓不可違，你說再說也沒用。”
劉大夏揮了揮手，劉管家走了過來，說道：“二位先請回吧。”
趙策朝著劉大夏拱了拱手，留下最後一句話。
“劉公，人不思進取，尚且會讓人唾棄。”
“國朝不思進取，那便會被時代拋棄。”
“我們大明不發展海域，海域便不會成為我們的屏障，它會變成彆人手中的利器。”
“這就是這麼一個時代！”
頓了頓，趙策壓了壓自己周身的氣勢。
“今日在下也一時過激了，下次再登門賠罪。”
蘇彩兒見狀，也趕緊行了禮。
想了想，她又小聲說：“劉公，我們先走了。”
劉大夏擺擺手，不再看他們。
趙策拉著蘇彩兒走了出來。
劉管家把他們送到門外，兩人並沒有見到忙碌的劉如愚。
走到大街上，全都是來來往往拜年的人。
有親自上門的，也有投拜帖拜年的。
熙熙攘攘的人群，讓沉寂了整個冬天的街道，終於有了生氣。
蘇彩兒搖了搖兩人相牽的手，小聲說道：“夫君，劉公好像挺生氣的。”
她手中還拿著劉公送的玉佩，想起剛剛夫君和劉公兩人激烈爭辯的樣子，不由的有些擔心。
趙策搖了搖頭，說道：“從劉公的出發點來看，其實他並沒有錯。”
“但是他的觀點太過狹隘了。”
“我的提議並不會毀了大明，但是他的做法，帶來的危害將會更大。”
蘇彩兒不知道他們說的話誰對誰錯。
因為這些事情，對她來說太過高深了。
不過，既然夫君說他是對的，那他自然就是對的。
蘇彩兒緊了緊兩人相牽的手，認真的說道：“那、那我支持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