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讀書人，最是會摳字眼。
做了官之後，這項技能可以說是有增無減。
在弘治皇帝說了之後，其實不止秦悅想到了這一層，其他人也都想到了。
三個閣老還好說，他們和皇帝基本是一條心的。
但是其他人，可就沒這麼好說話了。
佀鐘一開始反對，也是有這方麵的原因在。
李東陽沉吟道：“橫豎服徭役朝廷也有給工錢的先例，照理來說，這並不算出格。”
秦悅笑了一聲，明顯是笑李東陽這心偏袒太過。
他低聲道：“李公，吾等皆為朝廷官員，該是向著陛下與國朝才是。”
“以普通幫工的形式去招人來乾活，本就與服徭役有著天大的區彆。”
“若是開了先例，日後征集徭役時，百姓們還能老老實實地乾活嗎？”
“如今還隻是針對鋪設鐵路的幫工，若是日後征集百姓服徭役都要以此規矩來，那還有人會為朝廷乾活？”
鐵路要鋪滿整個大明，同時還要建立中轉站等等。
這一係列的建設，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
其中管理者畢竟是少數，需要的底層工人，是數不勝數的。
這些工人都從哪裡來？
當然是隻能從百姓裡來。
可陛下卻不提服徭役的事情，居然說是聘請工人。
這兩者之間，已經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意思了。
百姓服徭役，本就該是他們的分內之事。
如今卻要變成了是被朝廷聘請的。
那以後家裡的下人，是不是也要以此作為依據，要求有合適的報酬和待遇？
若是不給，難不成他們真就敢撂擔子不乾了不成？
秦悅說的話並不針對誰，但卻是很現實的。
他們都是階級的既得利益者。
先前趙策在酒樓那一番話，隻在讀書人間喊喊口號就算了。
但如今皇帝這種做法，卻明顯是會損害大地主階層利益的。
如果為朝廷服徭役都變成了不是理所當然，那以後他們家族的下人，豈不是都要造反了？
李東陽聽了這話，心中也是輕歎了一聲。
先前趙策做的事情，他也有所耳聞。
但那怎麼說，也隻是在讀書人間說說罷了。
今日皇帝的做法，卻讓他們不得不重視。
劉健和謝遷沒有出聲，明顯是想看看李東陽怎麼說。
李東陽也不知道怎麼說，畢竟他自己也是這一階層的人。
但他知道，以方才趙策說的話來看，若是他提議的這個，那他的出發點絕對是好的。
李東陽隻好睜著眼睛，幫著趙策瞎辯論。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
“若是秦大人覺得此法不好，是該上奏陛下，請求陛下更改才是。”
“但我卻覺得秦大人此種說法，可能會有不妥。”
“畢竟陛下此舉，乃是親民也。”
“吾等作為臣子，總不能以擔心日後征集乾徭役的百姓會不能好好乾活為由，而否決陛下的親民做法？”
李東陽說完後，秦悅傻眼了。
啥玩意兒？
你說陛下這做法是親民，陛下自己知道嗎？
陛下估計都沒想到這一層，隻想著這種辦法能讓百姓更快地建設好他想要看的鐵路。
畢竟弘治皇帝自己，本身就是個喜歡建築行業的。
劉健和謝遷等人，也是一臉複雜的看向李東陽。
這老夥計一張嘴，黑的都能說成白的。
關鍵是，他說的特有理，你還沒法反駁。
難道你要跟陛下說，陛下你這種做法不對，對百姓太好，可是會讓百姓產生不敬之心呦。
這是哪個愣頭青會說出來的？
他們熟讀聖賢書，聖賢書可沒有說讓皇帝對百姓不要太好。
這都是法家的事情，他們儒家可不興這些啊......
李東陽這老家夥為了這弟子，估計就算原本隻有五分才學，也發揮看了十分出來。
更不用說，他作為文壇巨匠，本身就有十分才學在身。
秦悅一時啞口無言，其他人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佀鐘輕咳一聲，打破車內這短暫的沉默。
“李公說的在理，秦大人的顧慮也是為了陛下與國朝著想。”
“不如秦大人回去後準備奏疏，明日議事時上奏陛下，待陛下再考慮清楚如何？”
秦悅接受了佀鐘調停的話，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李東陽笑了一下，表情依舊，繼續和劉健等人說起方才的話題。
隻是車內的氣氛，還是有些怪怪的。
車進了城後，弘治皇帝先回了宮。
眾人各自回了衙門值守，或者到了自己原本要辦事的崗位去繼續手頭上的事情。
......
郊外。
趙策等人留了下來。
在弘治皇帝宣布回宮的時候，朱厚照自動隱形，順利被他父皇遺忘，也得以留了下來。
皇帝和諸位大臣們走後，方才被朱厚照帶著一同隨火車奔跑的一群勳戚子弟，也紛紛活躍了起來。
“定西侯，你麵對陛下與眾多老臣，居然能做到如此不慌不忙，口若懸河，實在是太令吾等佩服了！”
“那是自然，人家定西侯可是經過兩榜廝殺出來的真正狀元郎，難不成還像我們一般，見到這些老大臣便口吃不成？”
這群勳戚子弟，不少都在國子監就讀。
他們出身勳貴之家，自小錦衣玉食，精細著被養大。
雖然開蒙時間比普通人家早上不少，讀書的時間也讓同齡的讀書人望塵莫及。
但大部分......都是為了應付家裡而被逼著學習的學渣。
他們大部分人都知道趙策與他們在一個地方讀書，可不少人卻與趙策並沒有多少交集。
畢竟學霸與學渣的世界，本身就有壁。
趙策一進國子監後，各種成績接踵而來，學霸光芒簡直要閃瞎他們這群學渣的眼睛。
也讓他們至今都沒有和趙策混熟悉。
今日見到趙策當著一群陛下和朝廷重臣的麵，侃侃而談，說得陛下龍心大悅。
這樣的能力，哪個同齡人不羨慕？
畢竟如今的他們，就算是見到個五品文官，身份都是矮一截的存在。
朱厚照得意地說：“看你們都挺佩服定西侯的。”
眾人趕緊點頭附和。
朱厚照順理成章道：“這樣正好。”
“不久後，定西侯要任職國子監，傳授諸位勳貴子弟知識。”
“屆時大家可得好好聽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