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站在自己旁邊的父親。
卻看到李東陽正用著意味深長的目光看著他,並沒有言語。
李兆蕃看著這眼神,有些慌張的說道:“父、父親,我說的不對嗎?”
“正所謂欲壑難填,他今日讓這些流民乞丐吃上饅頭,可是明日呢?後日呢?以後呢?”
“給了這些”
李東陽緩緩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所以你隻會說,至少他做了。”
李兆蕃沒說完的話哽在喉嚨裡,有些微微呆愣的看著旁邊的李東陽。
他作為李東陽的繼子,其實過繼的時間也並不算長。
他一直謹記著族裡的教導,也是真心崇拜著李東陽,因此一直都很是孝順。
今年,李東陽也為他求了一個國子監的學位,他為人勤奮,學業也尚可。
兩父子一直都能維持一種表麵的父慈子孝。
然而李兆蕃也知道,他逝去的世兄與李東陽一樣,是有著神童之稱的人。
自己就算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從一個青年變回神童的
李兆蕃囁喏道:“父、父親,我錯了”
李東陽淡淡的“嗯”了一聲,說道:“我們讀聖人書,就是為了幫助陛下治理好國家,是為了給百姓謀福祉。”
“聖人之言固然該謹記,但若你連餓死在你麵前的百姓都能置於不顧,那你學的,不過都是虛偽的仁義道德罷了。”
——這樣的人,一旦為官,也不過是屍位素餐的玩意
李東陽後麵一句沒有說出來。
這個繼子雖然不夠聰明,但對自己還是很孝順的。
看著他崇敬的聽著自己教導的樣子,李東陽臉上的表情也緩和了一些。
李兆蕃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父親,是我錯了”
李東陽搖搖頭,眼睛重新看向城門外的那個年輕人。
身上的衣裳看得出不是普通人。
那麼多衣衫襤褸的人圍著他,那臟兮兮的手不停的伸過去,他雖然有些微微皺眉,不過也絲毫沒有閃避。
就是這皺眉,李東陽覺得怎麼看怎麼順眼。
處於那種情況,能夠麵不改色,笑意盈盈的,那是活菩薩。
這會微微皺眉,卻依然不躲避的,才是真正的活著的人!
李東陽帶著李兆蕃走過去,問守門的士兵:“門外那是何人?”
這守門的士兵看到來人,倒吸一口冷氣,立馬要單膝跪下行禮:“李、李閣老”
李東陽擺擺手,讓周圍的人都不用行禮。
這守門的士兵老老實實的說道:“回李閣老的話,此人名趙策,是從嶺南而來,聖上不久前冊封的永西伯。”
“哦?”
李東陽頗有興趣的說道:“他就是最近被冊封的永西伯?”
這個永西伯被冊封的事情,他自然有所聽說。
聽聞這人是個讀書人,卻一而再的立下軍功。
聖上愛其才華,在劉家父子的幫助下,冊封了他爵位,又召其進京入讀國子監。
原來,就是這麼一個年輕人
那邊的趙策已經把手中的饅頭都派完了,他看了看天色,想要讓人來給這些派些熱粥水也不夠時間了。
他隻好把手中剛剛包著包子的布,直接遞給了旁邊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
這婦人千恩萬謝的接過,其他人也對著趙策要跪下來拜謝。
趙策擺擺手,不等他們跪拜,直接轉身就往城裡走。
趙策身旁的下人叫陳亮,和陳武是一起被買來的。
他好奇的問道:“老爺剛做了好事,為何不等他們感謝了再走?”
趙策笑了一聲,搖了搖頭:“我做的隻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受不了這麼大的禮。”
看著這天空又開始飄起的小雪,趙策皺眉道:“這天又要開始下雪了,也不知道這些人能不能撐到明天。”
作為一個現代人,沒有能力也就算了。
有能力的情況,要趙策看著這些餓死在自己麵前,還真的有點難做到。
隻是時間有限,他能做的也不多,隻能一人給一個熱饅頭。
兩人說話間,已經拉著自己的馬兒重新進了城。
這守城的官兵一直看著趙策的動作,也不重新核驗他的身份,直接讓他進了城。
趙策走到城裡,就看到剛剛那一老一少站在城門口,似乎正在看著自己。
趙策想了想,拉著馬兒走近。
“這位老人家,可是方才我騎馬驚擾到你了?”
這京城遍地都是官,趙策初來乍到,肯定是不想與人起衝突的。
剛剛自己急著送饅頭,騎馬可能也是快了些。
還是老老實實的對著人道個歉比較好。
李東陽看著麵前舉止有禮的年輕人,眼中閃過一抹滿意。
他笑著問道:“你就是那個來自嶺南的永西伯?”
趙策點頭說道:“正是,不知道老人家你是?”
李東陽笑眯眯道:“老夫不是什麼重要的人。”
“隻是見你方才在城外派饅頭,一時好奇而已。”
“好奇?”趙策疑惑的看著他。
李東陽笑眯眯的問道:“你今日派了饅頭,那你明日是否會再來?後日呢?大後日呢?”
“這大雪一直不停,流民乞丐將會越來越多,你一個饅頭,又能撐得住多久?”
李兆蕃有些驚訝的看著自己的父親。
這不是自己剛剛說的話嗎?父親怎麼拿來問這個年輕人了?
趙策也愣了一下,對這老爺子的問題顯然是感到有些好笑。
這老爺子看起來氣質非凡,怎麼好像一個杠精轉世一般?
趙策直接一攤手說道:“我隻是今日恰巧見到,所以才買了一些糧食給他們。”
“至於明日、後日、大後日,甚至大雪一直不停”
“這些流民乞丐能撐住多久,這就不是我該考慮的問題了。”
李東陽微微眯了眯眼,看著趙策。
趙策搖搖頭道:“我隻是一個普通人。”
“要明日、後日甚至往後解決這些流民乞丐的問題,這是官府該考慮的問題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