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吉祥心裡也有此懷疑,卻道:“潘道長年紀小,應該沒這個膽子吧?王先生宅邸的家丁也多,那麼多財物豈是說偷走就能偷走的?”
曹吉祥本來隻是為了隨口一說,但這一說,卻發現很有道理,於是順著往下說,“應該是哪兒來的厲害盜賊,跟宅子裡的人裡應外合。”
朱祁鎮卻想起昨天晚上他在皇後身上做的實驗。
潘筠給的符紙,他抓在手上,另一張貼在錢皇後身上,照著她教的咒語念了三遍,前麵兩遍他都沒什麼感覺,但到第三遍時,他手上握著的符紙一熱,心頭也一熱,他睜開眼睛去看錢皇後時,便見她滿心都是自己。
他感覺得到,就連她父兄,都隻在她心中占一點點位置,餘下的部分全是他。
潘筠的符紙是真的。
這世上竟真的有這麼神奇的東西。
所以,此時朱祁鎮雖然認為曹吉祥推斷的有道理,但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覺。
潘筠既然有此神通,那她一定也有彆的神通,說不定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王振的那些錢財都取走。
朱祁鎮決定等錦衣衛的彙報。
朱祁鎮把南鎮撫司交給馬順管理,而馬順和王振關係莫逆,這次讓人去查尹宅,他特意讓北鎮撫司的錦衣衛去查。
雖然北鎮撫司和王振的關係也很好,但他們受皇帝直接領導,更知道誰才是他們的主子。
朱祁鎮以為,以錦衣衛的能力,有了方向,應該不難查出東西的下落。
結果到了傍晚,去查尹宅和去查王宅的人同時回來稟報,“尹宅一切如常,卑職沒有在尹家發現多餘的東西,倒是在側屋裡發現一個人。”
朱祁鎮問:“誰?”
“正被南鎮撫司通緝的賞金獵人胡景。”
朱祁鎮微微皺眉,“他犯了什麼事?”
錦衣衛頓了一下後道:“傳聞他手上有倭寇的藏寶圖,倭賊為此還潛伏上岸尋找他。”
“尹鬆可知他是誰?”
錦衣衛道:“胡景的通緝畫像早已貼遍,整個江湖都知道他手上有藏寶圖,各門各派都在找他,尹大人既是朝堂中人,也是江湖中人,不可能不知道。”
朱祁鎮聲音幽幽,“尹鬆好大的膽子啊,明知道他是通緝要犯,竟把人私藏在家。”
殿中的心腹都低下頭去,感覺到皇帝有些不高興了。
朱祁鎮頓了一下才問道:“查探清楚了嗎?一點財物都沒發現?”
“沒有,卑下仔細核對過,尹家沒有多餘的東西出來。”
朱祁鎮就看向另一個錦衣衛。
對方立即低頭回道:“卑職查過,昨日陛下離開之後,郕王請他們在大理寺附近吃了兩碗餃子和一碗大骨肉。”
“申正二刻左右分開,潘筠和薛韶一起往城東回去,在快到狀元樓時分開,當時大約是酉時二刻,有在狀元樓附近寫字賣畫的人看見,說當時夕陽下落,光線已經昏暗,確定就是這個時辰,而後,倆人分開,薛韶回客棧,潘筠則回了尹宅。”
朱祁鎮:“從大理寺那裡回狀元樓需要走半個時辰嗎?”
“不用,一般來說,兩刻半鐘便可到達,走得慢了,三刻鐘也夠了。”
曹吉祥連忙道:“那要是一路走一路逛呢?”
錦衣衛:“那彆說是三刻鐘,就是逛上三個時辰也不稀奇,但我們沿路問過,那段時間,正路上沒人看見他們。”
曹吉祥:“也有可能是無人留意,畢竟天色將暗,他們又是路過,沿途的店家不留意也是正常的。”
錦衣衛:“卑下卻覺得不正常,從大理寺到狀元樓這一條路上做什麼生意的都有,不管是掌櫃還是夥計都長了一雙厲眼。”
“薛韶一看便是趕考的書生,而潘筠又扛著幡布,顯眼得很,他們要是經過,定會有人留意到,但我等一路問過去,除了開頭和結尾,中間的店家誰都沒印象,所以,他們走的一定不是主路。”
錦衣衛道:“若是走進巷道,半途稍稍一拐,就能拐到王宅,隻是……”
朱祁鎮:“隻是什麼?”
錦衣衛道:“隻是短短的一刻鐘,他們是怎麼找到財物,又神不知鬼不覺的把東西搬空的?”
朱祁鎮也好奇起來,敲了敲桌子問,“你懷疑不是他們乾的?”
錦衣衛道:“卑職隻相信證據。”
朱祁鎮聞言點頭,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見他麵容俊秀,但身材魁梧,有些眼熟,卻又不太熟,就問道:“朕記得你是姓安?”
“是,”錦衣衛低頭回道:“卑職錦衣衛校尉安辰。”
朱祁鎮就點點頭,“不錯,擢升你為北鎮撫司錦衣衛總旗,這件事就交給你去查,可點齊小隊人數,務必將盜竊王先生家的竊賊找出來。”
安辰立即低頭應下,“是!”
朱祁鎮正要揮手讓他離開,想起了什麼,吩咐道:“你一並查一下潘筠吧,派兩個人去江西走一遭。”
安辰應下,躬身而退。
錦衣衛前腳來,潘筠後腳就察覺到了,當時她想把胡景藏起來也不能夠了。
她就隻能忍受頭頂上窸窸窣窣揭瓦片的聲音。
側躺在床上的胡景:……
他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沒抬頭往上看。
錦衣衛是很厲害,但在這屋裡的,誰又不厲害呢?
潘筠已入第一侯,一點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她的耳朵;
而胡景,從業賞金獵人十餘年,從出江湖開始就在這條路上折騰,他的偵查能力,在全大明能排上號的。
即便頭頂上的錦衣衛已經很小心了,倆人還是察覺到了。
潘筠回身,默默地去看胡景。
胡景也抬頭默默地與她對望,倆人都沒說話,隻用眼神交流一切。
有那麼一瞬間,潘筠想要伸手將頭頂上的人拽下來,一把掐死,毀屍滅跡的。
但胡景衝她輕輕搖了搖頭,用眼神製止了她。
潘筠就坐在桌子旁,忍著那個錦衣衛跟隻老鼠似的將尹宅上上下下摸了一遍。
胡景不知道潘筠把王振家給偷了,更不知贓物的一大半就在她身上,他隻當是自己暴露了行跡,所以錦衣衛一走,他立刻就道:“我馬上走,官府要是找上門來,你們抵死不認,找不到人,他們拿你們沒辦法。”
潘筠黑著臉道:“他們應該不是衝著你來的。”
胡景:“那是衝著誰來的?你二師兄不就一個六品小官嗎?”
潘筠橫了他一眼道:“六品很大了好不好,欽天監都隻有五品,道士能當的最大的官就是五品,我二師兄六品,僅次於欽天監,這官不大嗎?”
胡景:“這要是彆的江湖人,說不定真能被你唬住,但我不是。”
他道:“張天師是正二品。”
潘筠嗤笑一聲,“他的正二品吃的是祖宗餘蔭,是襲官,他靠本事當的欽天監就是五品。”
胡景:“朝官認二品。”
潘筠:“五品!”
“二品!!”
潘筠目光如火的盯著他。
胡景衝她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你們這些道士有神通,張天師也不止是欽天監,隻會看天氣,算曆書而已,更不要說張天師背後的天師府了。”
“少林寺的後山有多少個老和尚,我們這些江湖人心中有數,但天師府的後山有多少個老道士,誰也不知道,怕是皇宮裡坐著的那個都不清楚,那你猜,為何張天師依舊會被皇帝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一直畢恭畢敬?”
潘筠奇怪的看他,“你突然說這個做什麼?”
胡景:“你剛才竟對錦衣衛起了殺心,你知道錦衣衛是誰嗎?”
潘筠:“錦衣衛不就是錦衣衛嗎?”
胡景搖頭:“錦衣衛是皇帝的手臂、眼睛、牙齒,可以說,他代表了皇帝的意誌。”
“龍虎山的天師和那些老道都不敢有這樣的想法,你可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胡景道:“你以為他們打不過一個錦衣衛嗎?”
“他們打得過,他們一人甚至能殺十個,一百個,可,他們能殺一千個,一萬個嗎?”胡景道:“一萬個之後還有十萬將士,百萬將士!”
潘筠臉色漸漸嚴肅起來,認真聽著。
“劍總會卷刃,力氣也會用光,內力、元力也都會消耗殆儘,”胡景道:“每一個江湖人和衙門的人單挑都能贏,但為何江湖人總是避開衙門,不願意得罪他們?”
“和天師府歸順朝廷,聽命於皇帝一樣的道理,我不知道三竹道長你的修為,但即便是第三侯,也會死在朝廷大軍之中。”
“將士不畏死,我等就隻有逃命一條路,所以三竹道長,下次再遇見錦衣衛,記得把殺心藏起來,彆泄露了。”
潘筠垂眸思考,片刻後抬起眼睛,衝胡景抱拳道:“領教了,多謝。”
潘筠轉身正要走,胡景叫住她,“給我一些錢,我立刻就走。”
“他們……”
“不管他們是不是為了我而來,他們都看見我,我的存在就是一個把柄,你留下我……”
潘筠深吸一口氣,打斷他道:“你為什麼不能趁此機會把錢袋夾層裡收著的藏寶圖上交呢?”
胡景默默地看著她,無聲的與她對抗,那是假的!
潘筠同樣用眼神回擊: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它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