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老太太比兩年前更蒼老了,頭發幾乎白透,看到潘筠,她驚訝的站起身,眼眶微濕的將人上下打量兩遍,哽咽道:“長大了,怎麼就……長這麼大了?”
潘筠抿嘴笑道:“祖母看到我可放心了?師兄師姐他們對我都好,就連師侄們都對我照顧有加,這才能長得這麼好。”
看著長高一大截,臉圓潤又有氣色的潘筠,潘老太太都說不出“你受苦了”這句話。
因為這孩子被養的比在潘家時強太多了。
她在潘家時,八歲像六歲,而現在,十歲,倒像是十一二歲的模樣了。
潘老太太悵然的摸摸她的頭,把她戴得不緊的帽子扒拉到了一邊,露出端倪來。
潘老太太立即把她帽子給摘了,看著隻有半指長的頭發,潘老太太眼眶便一紅,“怎麼當道士也要剃頭嗎?”
潘筠連忙解釋,“這不是剃的,是被雷劈的。”
潘老太太眼淚縱橫,“怎麼叫雷劈了?我們潘家從未作孽,你在外麵……”
“我也沒作孽,”潘筠立即一臉嚴肅的道:“祖母,我和父親一樣,是個好人。”
潘老太太呼出一口氣,拉著她的手道:“是好人就好,筠兒,你年紀雖小,卻是和你兄長們一起讀過書的,我們潘家從不出奸佞,你爹當初被人拿著刀架在脖子上,也沒誣告薛少卿,你……”
潘筠一臉嚴肅道:“我也絕對不會誣告薛少卿的。”
“好,好,”潘老太太欣慰不已,道:“其他的壞事也不能做,我聽老二說,你想為你父親平反,你打算怎麼平反?”
“孫女也沒有頭緒,祖母有沒有好的建議?”
潘老太太握緊了她的手,沉默片刻後道:“我一個小老太太,哪有什麼建議?就是你二叔,他無官無權,一個小小的舉人功名,也就能在私塾裡做個教書先生罷了。”
潘濤不讚同的叫了一聲,“母親——”
潘老太太攥緊潘筠的手,警告的看了潘濤一眼後繼續道:“你父親這樁案子是王振授意,皇帝親自下令辦的,想要翻案談何容易?”
“除非能讓楊閣老開口,向上遞交訴狀,”潘老太太歎息道:“可是,楊閣老已經很久不管事了。”
“薛少卿的這樁案子誰都知道是冤案,楊閣老當初也隻是說了一句話,並未多爭取,不然……”
“孩子,你還小,未來有很長的路要走,你兩個兄長已經在軍中站穩腳跟……”潘老太太攥著潘筠的手,下一句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潘筠卻聽懂了,潘老太太不想再翻案,不想因為這件事連累了二房和整個潘家。
潘筠可以理解,她頷首,轉開話題,“父親不能在祖母跟前儘孝,心中愧疚,好在有二叔,二叔,以後祖母就拜托給你了。”
潘濤扯開笑容應下,道:“你也餓了吧,柏哥兒,去叫夥計上菜。”
潘柏應下,連忙出去。
潘老太太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心中愧疚,緊牽著她的手道:“你喜歡吃什麼東西,告訴你三哥,讓他給你叫。”
又把她拉到桌子邊,“還沒叫你二嬸呢,快叫人。”
王氏一直安靜站在一旁,等潘筠上前要行禮便把人拉住,順便摸了摸她的手,“手上都是繭子……”
潘筠:“練劍留下的。”
王氏一頓,捏了捏她的手臂和肩膀,不由笑起來,“是結實了很多,要是在大街上看見,我們必是不敢認你的。”
潘老太太的心情也和緩過來,連連點頭道:“正是呢,這孩子長得太快了,幸而這臉像她爹,不然我都要憂心她是假冒的了。”
潘筠猶如晴天霹靂,伸手摸自己的臉,“我,我長得像我爹?”
王氏噗嗤一聲,笑道:“彆怕,你就眼睛像你爹,臉……還是像你娘多一些。”
潘濤則道:“你爹年輕時也甚是俊秀的。”
潘老太太連連點頭,“正是呢,你看你多好看呀,你是你兄弟幾個裡長得最好看的。”
潘濤也點頭。
蹲在她肩膀上的潘小黑嘲笑的笑起來,眾人才發現她肩膀上竟然蹲著一隻黑貓。
烏黑的眼睛看過來,嚇得王氏後退了一步,“這貓是哪來的?黑貓通靈,這貓看上去……”
“很靈性是不是?”潘筠笑道:“這貓是我從京城帶出來的,我救了它,它後來也幫過我,所以我就一直養著它了。”
三個大人沉默了一下後道:“也好,身邊有個伴。”
店家很快上菜,潘筠陪著他們吃了一頓飯,期間不再提起冤案,甚至不再提大同流放的潘洪父子。
各人都維持著麵上的開心吃了一頓團圓飯,潘筠將買來的點心送給潘老太太就要告辭。
潘老太太拉住她,從懷裡拿出一個信封塞進她手裡,輕聲道:“孩子,你嘴上不說,我卻知道你和你爹一樣的犟脾氣,我說的話你怕是不會聽。”
“更多的我幫不了你,這點錢你拿著,窮家富路,出門在外,要多拿些錢。”
潘筠推辭道:“祖母,我現在能掙錢……”
“你能掙是你的,我給的是我給的,”潘老太太道:“你不用擔心你二叔二嬸,這錢是家中田產鋪麵所得,不是你二叔的束脩。”
潘濤也道:“長輩賜,不敢辭,你就快收下吧。”
王氏也點頭。
潘筠推辭不過,隻能收下。
雖然沒人盯著他們了,但潘筠依舊不打算和他們一起出現在大街上,因此讓他們先走。
人一走,偌大的包廂裡就隻剩下一人一貓。
潘小黑輕巧的從她肩膀上跳到桌子上,“看來潘家這兩年被打擊得不輕,潘老太太害怕了。”
潘筠:“畏懼強權是天性,老太太當年能隱匿下我,已經是很厲害了。”
潘小黑:“我隻是不懂,你們人類為什麼會變化這麼快,當年她能夠冒死藏匿你,為什麼現在不繼續冒死為潘洪翻案?”
“以後死還比以前死多活了一段時間呢。”
潘筠:“一聽你說這話就知道你沒當過人,所以不懂。”
她道:“死過一次的人,再讓他去死一次,絕大多數人會畏懼死亡。”
“當年一腔熱血,要老太太拚儘全家性命去討回一個公道,她也是願意的,但現在兩年過去,我父兄在邊關活了下來,二叔一家也在常州府站穩了腳跟,一切平穩,老太太自然不願意再冒這個風險。”
潘筠把它撈進懷裡,摸了摸它身上順滑的發絲道:“潘小黑,現在就剩下你和我來翻這個案子了。”
潘小黑:“還有妙真他們呢?”
潘筠就輕輕拍了一下他腦袋,“明知會死,怎麼還能把他們拉下水呢?他們就隻要聽我嘮叨就好,這件事我們自己去做。”
潘小黑:“我雖然不是人,但我覺得你是異想天開,就你們現在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狀態,你做事能避過他們?”
一人一貓正說得熱鬨,包廂門被敲了敲。
潘筠轉頭,門就被推開了,潘濤去而複返。
潘筠站起身,“二叔?”
潘濤道:“筠兒,你祖母的話不要當真,翻案一事,二叔隨你一道。”
潘筠:“二叔的心意我領了,隻是你還有祖母要奉養,二嬸和三哥要照顧,祖母所慮才是對的。”
潘濤沉著臉道:“筠兒,你爹的冤案不止涉及你父兄而已,還有薛少卿,一個刑部的鄭推官,一個大理寺的周評事,以及,被冤死的四個當事人,還有其背後的家人。”
“翻案,不止是救你爹而已,更是為了冤死的賀氏等人,為了他們的家人。”
潘筠張了張嘴,潘濤一副“我哥可以被冤枉,但冤死的賀氏等人不能被冤枉”的模樣讓潘筠勸無可勸。
半晌,她問道:“那祖母怎麼辦?”
潘濤沉著臉道:“瞞著她。”
潘筠挑眉。
潘濤道:“你不說,我不說,她豈會知道我們在乾這事?”
潘筠:“要是連累二嬸和三哥……”
“就是你二嬸催著我來找你的,”潘濤道:“你二嬸膽子雖小,卻知道什麼事當合大義,你三哥年紀小,卻正是要學習的時候。”
“如果我和你二嬸畏懼強權,遺棄至親,我怎麼教他做人要忠孝仁義呢?”
好吧,當老師的口才就是好,作為學生,潘筠說不過他。
潘筠將一信封的錢交還給他,“二叔,這錢你收著吧,翻案一事我會籌謀的,在此之前,你不要動作。”
潘濤把信封推回去,“這錢你收著……”
“我一張平安符能賣二十兩銀子。”
潘濤的手就一頓。
潘筠繼續道:“一個陣盤,最少能賣一百兩,我三天就能做出來一個陣盤,一天能畫二十張平安符。”
潘濤就接住了信封,“你……筠兒,你把輕功學好一些,我聽人說,江湖上輕功絕頂的人,即便武功不好,逃命也是最強的,即便是武功遠高於他的人也追不上他。”
潘筠:“二叔放心,我賣的都是真貨,不會被人追殺的。”
潘濤扯了扯嘴角,信了多少隻有他心裡知道。
不過,潘筠送給他們的那些符籙的確挺貴重的,算了,不管有用沒用,都是她的心意,回頭還是戴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