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筠遲疑片刻後搖頭,“算了,也不是多好的人,尊重一下他們的命運吧。”
於是大家齊齊扭頭看向岸邊,假裝沒看到畫舫。
這一段運河河段還算寬,畫舫立在河中央,兩邊還可以各過一條小船。
船從畫舫旁邊經過時,五人還是沒忍住扭頭看向畫舫。
就見畫舫中,一群衣著華麗的女子正翩翩起舞,腳步輕盈的舞動,一個紅衣女子側腰抬手時,正好與船上的人對上視線。
紅顏嚇了一跳,裙子裡的尾巴差點蹦出來。
她連忙轉頭挪開視線,手腳的動作一下就亂了。
小紅見她跳錯了,就伸手推了她一把,直接把她推進一個青年男子的懷裡,嬌笑道:“妹妹是想趙公子了吧?”
紅顏羞澀的埋進趙公子懷裡。
趙公子也抱住紅顏,樂哈哈的笑道:“原來是想我了,那就不要跳了,來喂我吃酒。”
紅顏應下,執杯喂了一口趙公子。
船上的五人站起來伸長了脖子看,“小師叔,你看清了嗎?紅顏能把尾巴收起來了?”
潘筠:“藏起來的吧,以她的修為還不足以收起尾巴。”
船夫見他們伸長了脖子看,就道:“公子小姐們可彆羨慕,那畫舫上的女子過得苦著呢。”
潘筠:“怎麼個苦法?”
船夫道:“每年這條河上投河的女子,十個裡有四個是畫舫上的女子,她們日子過得好,還會投河嗎?”
“都是家中日子過不下去,被家人賣到船上的苦命人,隻有極少數人能攢夠錢,年紀大一點後贖身離開,更多的,不是年紀輕輕得病死了,就是年紀大了,被賣到下遊的暗船上。”
船夫搖著船槳道:“我在這條河上乾了二十多年,看到的都是苦命人,就是一時富貴,那也是跟花似的,過一陣就謝了,你們年輕女孩可彆羨慕。”
大概是他們剛才的眼神太過熾熱,以至於船夫誤會了,連忙警告。
王璁道謝後道:“老丈放心,我會盯緊他們的。”
“哎,要盯緊了,元宵節,熱鬨,人販子也多,我看你三個妹妹都長得好看,可得看緊了。”
王璁應下。
五人遊了船,一上岸,穿過一條巷子就能到達主街,不遠處就是潘筠說的綢緞莊。
此時綢緞莊還開著門,且進出的客人還不少,顯然生意還不錯。
王璁先去把地方定下。
給了定金,拿到牌子,王璁走出門便見四人正仰著脖子看綢緞莊掛起來的花燈塔。
潘筠指著花燈道:“這裡,晚上燈全部點亮後,映在瓷器上,一定異常美麗,隻不過,得拔高,擺在地上,光照落在瓷器上很少,帶不出它的美麗來。”
王璁就扭頭看去。
因為是元宵節,各大店鋪為了符合節日意義,全都點上了花燈,而今天晚上隻是預熱,明天晚上,掛上去的花燈會更多。
而像綢緞莊這種大店鋪,為了熱鬨,更是玩起了買綢緞送花燈,猜燈謎送花燈的遊戲,現在綢緞莊大門兩邊,還有上方都拉好了繩索,掛上了不少燈籠。
看剩下空白的繩索,明天晚上,這些地方都會掛滿燈籠,隻是想一想便異常美麗。
而站在燈籠下的人會很美,瓷器也會異常的美麗。
王璁踱步看了看,往前一步,點了點地麵道:“得把桌子放在這兒。”
妙真道:“且桌子得有這麼高。”
她在自己的腰身上方比劃了一下,“這個高度接住的光是最好看的。”
王璁伸出兩隻手,一高一低的對比看,片刻後點頭,“還真是。”
潘筠道:“明天上午你們就去做桌子,鋪貨,我自己去見人。”
王璁等人自然沒問題,商量好以後,他就回去畫圖紙,決定明天就去找木匠,有現成就買現成的,沒有現成的,也可以做個簡易的,不管好看難看,到時候一張布蓋過去,誰也看不出來。
隻要高度夠,又穩固就好。
潘筠一路回福安客棧,一路留下點東西。
等到夜深,街上的人慢慢散去回家,熱鬨的河麵也安靜下來後,紅顏拍暈趙公子,摸著尾椎骨就往外走。
小紅斜靠在房門外,見她如此,就拍掉她的手低聲道:“你怕彆人不注意你的屁股嗎?小心點。”
紅顏就扭了扭腰道:“可我的尾巴都拴一天了,很疼的。”
小紅:“一會兒再放開來,走,我們去找潘筠。”
紅顏應下,一狐一鬼偷偷溜出畫舫,一個閃身便出現在岸邊。
很快,小紅就在一個牆角看到幾粒糯米,她離得遠遠的,一臉嫌棄,“她就不能把氣息附在彆的東西上嗎?我討厭糯米。”
紅顏:“我不討厭,我去找,跟我來。”
狐狸的鼻子也很靈的,很快就找到了,一狐一鬼就這樣順著潘筠留下的氣息找到了福安客棧。
紅顏沒有直接進福安客棧,而是嗅了嗅鼻子,找到側後方去,一抬頭,就見上麵有一間房的窗戶是打開的。
大正月下,除了早有準備的潘筠,哪個腦殘會大半夜的開窗戶啊?
所以紅顏想也不想,直接從窗戶那裡跳進去,小紅緊隨其後,直接飄進去。
潘筠坐在榻上打坐,都快要睡著了,聽見動靜睜開眼睛來,便見兩個紅衣女子出現在她屋中了。
而木榻對麵的床上,妙真妙和已經蓋著被子呼呼大睡。
小紅見狀,不由壓低了聲音,“潘道長,你還沒睡啊?”
潘筠:“這不是等你們嗎?”
一人一狐一鬼都沒說話,就這樣互相注視著彼此。
半晌,還是心虛的小紅先道:“我,我們沒做壞事。”
紅顏則是一點也不心虛,“我們是沒做壞事啊。”
潘筠:“我也沒抓你們的意思,不過既然碰上了就打個招呼。”
她好奇的問,“你們怎麼跑到常州府來了?”
紅顏:“不是我們來的,我們是被賣過來的。”
潘筠:……
彆看一狐一鬼離開三清山的時間不長,她們的經曆可豐富了。
紅顏道:“我是下山曆練的,我的傳承記憶告訴我,要完全化身就得渡劫。渡劫除了吸收日夜精華和靈氣外,還要煉心,煉心就得入紅塵。”
潘筠點頭,“我知道,然後呢?你……你們入紅塵的方式就是去畫舫?”
紅顏一派天真道:“不是啊,我是想像人一樣嫁人,然後假裝老去,過完一生的。”
潘筠目光就落在她的尾椎上,一臉的一言難儘,“你……有尾巴怎麼能假裝人嫁人?曆練的方式有很多種,乾嘛非得嫁人?”
紅顏:“我怎麼知道,傳承記憶告訴我的,等我像個人一樣過完一生,我就能頓悟了。”
“誰說有尾巴就不能嫁人了?上床以後把男人迷暈不就行了?”
潘筠歪頭想了想後道:“倒是個方法,卻不是長久之計,算了,你直接說吧,你要嫁人,怎麼來的常州府,還跑到畫舫上打工了?”
紅顏歎息,“人類太複雜了,尤其是人類男子,奸詐狠毒,我本以為你就夠奸詐了,沒想到山下的男人比你還奸詐。”
潘筠:……她怎麼就奸詐了,她不一直是個好人嗎?
紅顏道:“我下山就遇見了一個獵戶,我立刻就跟話本上寫的一樣,跳進他挖的陷阱裡,假裝崴了腳。”
“他救了我,我以身相許,他就把我帶回家了,結果他家已有妻兒,我就說要嫁給他兒子,然後他就把我帶出去賣了。”
潘筠:“……”
“等會兒,”潘筠伸手打斷她,問道:“他兒子多大了?”
“六歲,”紅顏立即道:“但我可以等,不就是等十年嗎?對我來說,眨眼便過。”
紅顏道:“我開智才三年,我年紀也很小的好不好?”
潘筠揮手:“好了,請繼續,他把你賣給誰了?”
紅顏嘀嘀咕咕道:“他把我賣給一個書生,那個書生也有妻有女,他既要我做妾,又要我做丫鬟,白天要掃地做飯洗衣服,還要給他磨墨曬書,晚上就給他暖床……”
潘筠聽著都苦,同情的看著她,“然後呢?”
“磨墨曬書我勉強做得,暖床也沒問題,但掃地做飯洗衣服,我才不乾呢,我不乾,他們就要打我罵我,那我肯定不能站著讓他們打,我就打回去,然後我就跑了。”
潘筠呼出一口氣,拍著胸脯道:“還好,還好,你跑了,我看你身上也沒冤孽,你打得不重吧?”
“不重,最多躺十天就好了。”紅顏道:“下山前王道長教過我,要是不順心就跑,不傷人性命,天道就不會傷我,我很有分寸的。”
潘筠點頭,“後來呢?”
“後來我在路上哭,一個年紀很大的老奶奶就把我帶回她家去了,然後她就把我賣給一個過路的富商,那個富商一路帶著我去了揚州,就把我賣進一座樓裡。”
“我在那樓裡乾了十多天,有一次我喝酒喝多了,尾巴蹦出來了,我就跑了。”
潘筠已經麵無表情了,問道:“接下來又是誰賣了你?”
紅顏指著小紅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