罡炁化作一道清風,吹過鬼麵。
陷入癔怔無法自拔的新鬼,被那清風一吹,頓覺風沙撲麵,被迷住了眼睛。
那鬼下意識的去揉眼睛,一直到眼中乾澀儘去,異物消除,他才放下袖子。
待他再次睜開眼睛,卻是迷蒙不再,如夢初醒。
陳年拂塵一甩,將靈堂中的景象遮蔽,開口道:
“你姓甚名誰,可想起來了?”
那鬼聽得詢問,隻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便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我叫楊明,自己的名字還能忘了不成?”
陳年看著他已經變得清明的眼神,點了點頭道:
“記起來了便好,你來此作甚?”
楊明聞言詫異看向陳年,開口道:
“這是我自己家,我為何不能來此?”
“不對,你是何人,為何在我家中???”
說著楊明便欲上前理論,陳年搖搖頭,閃到一旁,輕聲道:
“你還記得剛才自己方才在做什麼嗎?”
楊明此時剛剛恢複清明,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
聽到問話,他不加思索的回道:
“我夫人的丈夫去世,我前去”
“我夫人的丈夫死了???”
楊明似乎有點不太確定,站在原地重複道:
“我死了?”
陳年沒有說話,他點點頭將拂塵一甩,被遮蔽的靈堂再次出現在楊明麵前。
驟變的場景讓楊明呆立當場,一行清淚自他眼中止不住的往下流,他口中喃喃道:
“楊明之位我真的死了?”
“我死了?不對,我我沒死!”
看著一個個熟悉的身影在靈堂之中穿梭,看著一身喪服的妻兒在棺槨旁邊不停的答謝回禮。
楊明瘋了似的撲了過去,想要將妻兒拉起來。
但不管他怎麼嘗試,那雙手就像幻影一樣,怎麼都碰觸不到妻兒的身子。
絕望之下,楊明試圖攔住來往的賓客賓客,想要證明自己還活著。
結果顯而易見,以他現在的能力,連現形都做不到,更彆說碰觸到人了。
陳年站在一旁,看著楊明從不願相信到絕望,再到慢慢平靜下來。
隨著楊明慢慢接受現實,他的魂體也開始慢慢消散。
陳年目睹了整個過程,也搞明白了楊明是如何在這陽氣之下成了鬼身。
他歎息了一聲,輕聲道:
“你可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
已經認命的楊明聽到這句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他快速衝到陳年麵前,就要抓住陳年的手。
陳年眉頭微微一皺,一道禁製生出,將兩人隔離開來。
不是他自持身份,主要是若讓楊明碰觸到了袖中九泉號令,那可不是小事。
楊明撞上禁製,並沒有氣餒,他能感受到自身的情況。
那不斷消散的記憶和魂體,讓他知曉自己已經時日無多了。
楊明站在原地一臉希冀的看著陳年,哀求道:
“你能看到我對不對?你能幫我對不對?”
“求求你了,讓我跟夫人和孩子說幾句話,幾句就行!”
將死之際,家中妻兒放心不下,乃是人之常情。
陳年拂塵輕甩,將楊明的魂體穩定下來後道:
“你與我說,算是陳情,我不記你過。”
“若有未了心願,你但說無妨。但與令夫人相見之事,莫要再提。”
感到魂體被穩固了下來,楊明頓時大喜過望。
能穩定他正在消散的魂體,說明眼前之人能耐絕對不小,他連番哀求道:
“求求你,我沒有其他心願,就想跟妻兒說上幾句話,交代後事。”
“我我給你磕頭!”
陳年聞言眉頭一皺,直接將正要下跪的楊明禁錮在原地,語氣也變得淡漠起來:
“你若是求告陳情,未了之事,我會代你轉達。”
“但現形相見,此事絕無可能。”
鬼魅現形與妻兒看似小事,卻是犯律之行,無論是上清律還是黑律,都決不允許。
亡者現形,便是諸無道邪祟,隱顯形影,驚犯生人者,流三千裡。
再三犯律者,檢黑律處斬!
放任不管也是死,犯律處斬也是死,結果看似並無不同。
這事若是放在陳年初來乍到,還不太理解為何黑律會如此嚴苛之時。
或許會因為楊明苦苦哀求,心生惻隱,讓他們一家見上一麵。
但經過這兩個月的見聞,陳年漸漸理解了黑律深意。
讓他們見上一麵看似簡單,可死者現形,會讓這家人、包括來往賓客日後便更加篤信鬼神之事。
人心難測,日後遇事不決亦或貪欲一生,祀神禱鬼就是他們的第一選擇。
後續影響,絕非一時之事,不是這麼簡單就能消除的。
惟要人鬼分離,善惡有報。
形影不分,如何讓人鬼分離?
祀神禱鬼,善惡又何時得報?
或許是感受到了陳年語氣中的嚴厲,楊明臉上的哀求之色為之一僵。
但他還是有些不死心,繼續哀求道:
“先生,就兩句!對,就兩句!兩句就行!”
“我彆無他求,即便事後立即消散,我也死而無憾。”
陳年看著楊明的姿態,心中不由猶豫了起來。
他本來看這楊明迷蒙之際,還有照拂他人之心,想要試上一試。
若是此人堪用,他便將楊明引至新豐縣,與城隍充當陰差,沒想此人執念竟然如此之深。
“罷了,如今定州五府,找到一個能扛過七日的新死之鬼都難。”
“這五百陰差鬼吏的缺,若是個個如此嚴厲,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集齊。”
念及此處,陳年將手中拂塵一甩,搖搖頭道:
“你見他們容易,我也有法子讓你們見上一麵。”
“你可想過,這一麵過後,你讓他們如何自處?”
“消散之事,你說還是不說?”
“說了,他們就徹底絕了念想,變成了真正的孤兒寡母,連最後一股心氣兒都沒了。”
“不說,日後他們天天香火供奉,遇事如你現今這般苦苦哀求,卻得不到回應,難免心中生怨,你待如何?”
一段話,讓正在哀求的楊明呆愣當場。
眼前之人明明要幫自己,自己卻因為不能儘數如願,心中不知何時,竟然生出了一絲怨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