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三一路小跑,跟著陳年進了個巷子。
陳年沒待他開口,就直接問道:
“生水一事在這新豐縣傳開,可是你的主意?”
程老三一聽,以為陳年是來興師問罪的。
他反應極快,先是狠狠的給了自己來了兩巴掌,才回答道:
“小先生見諒!小先生見諒!俺不該亂嚼舌頭根子,俺隻是想這生水之事傳開後,鄉親們能夠少患病!”
陳年盯著他臉上兩個鮮紅的巴掌印,有點無語,他自覺自己還沒那麼嚇人。
不過陳年非但沒有阻止,反而一聲冷笑,追問道:
“嗬,少患病?是少患病還是多賣柴?”
這一句追問讓程老三心中咯噔一下,這些高人各個喜怒無常,萬一哪句沒說對,自己可能就要倒黴了。
他眼睛咕嚕嚕轉了一圈,突然看到了陳年腰間的葫蘆,一咬牙回答道:
“都有!都有!此事也是俺一時利欲熏心,想多販些柴補貼家用。”
陳年瞥了程老三一眼,做足了姿態:
“行了,看在你還算老實的份上,此事就此揭過。我此番找你,是另有他事。”
程老三當即鬆了一口氣,立馬表明態度:
“小先生,有什麼差使,您儘管吩咐!俺要是說一個不字,就不是俺娘生的!”
陳年見狀也沒有繞彎子,直接說道:
“我常年在外遊曆,身份文牒不慎丟失,外出行走多為不便,我觀你與那守城的監門官和差役頗為熟悉,可有路子補辦?”
程老三看似耿直,實則是個聰慧之人,一聽就知道怎麼回事,此等高人,既是尋到自己,定是多有顧慮。
他也沒問緣由,當即便拍著胸脯道:
“小先生放心!這事包在俺身上!彆看俺沒啥能耐,但這幫裡送柴都是俺去的!這三班衙役,俺可是熟的很!自家表舅的事,想他們也不會推辭!”
言語之間,連陳年的身份都想好了。
這也是陳年選中他而不是那吳頭兒的原因,此人雖然地位低下,但做事極為周全。
陳年交代完,扔給程老三一錠銀子,轉身便走。
他不怕程老三到處亂說,越是聰明人越懂得計較得失。
程老三在背後問道如何找他,他也不理,隻是高深莫測的回了句:
“若是事成,我自有法尋你。”
此時臨近正午,太陽正盛,城中陰氣似都潛伏了下來,固定在一個位置一動不動。
陳年沿街走過半晌,發現這些位置多數都是百姓家宅。
陳年雖然能隱匿身形,但青天白日,也不好在彆人家中行事。
無奈,陳年轉變了方向,重新找到了那棵大柳樹。
這一次他沒有止步,直接衝著幾個在井邊打水的婦人走了過去。
興許因為是生麵孔,陳年靠近的時候,幾位婦人的目光自然就盯了上來。
陳年麵色坦然,上前施了一禮,道:
“幾位嫂嫂安好,我方才進城,這一路酷暑,實在口渴難耐,幾位能否行行好,勻我幾瓢水吃?”
那幾名婦人見陳年禮數周到,不像壞人,便有人拿了瓢遞給陳年,讓他自飲。
陳年也沒客氣,拿起便一飲而儘,順便把葫蘆灌滿,又施了一禮表示感謝。
然後挽袖上前,幫幾位婦人打起了水。
那幾位婦人見有人幫忙,自然樂的清閒。
陳年一邊打水一邊感歎道:
“這夏日酷暑,要是沒有這片樹蔭,打起水來,不知道要熱壞多少人。”
這話頭一開,便有婦人七嘴八舌的搭話,道:
“可不是嘛,這永平坊百餘戶,有一半靠著這口水井活呢,要是沒六姑奶奶遮蔭,大太陽的,真就熱死個人。”
“對啊,要是沒這樹蔭,光是搶個先後不知道要鬨出多少爭端,升平坊那邊一到夏天,可不少生氣。”
“”
陳年一下就抓按住了重點,疑問道:
“六姑奶奶?”
看到陳年疑問,當即有婦人指著大柳樹解釋道:
“我們都叫她六姑奶奶,不曉得都叫了多少年了,我打小時候,大家就這麼叫了。”
“對對對,整個縣城都這麼叫,娃子們小時候,都要來拜過六姑奶奶哩。”
“過幾天社伯誕辰,要唱三天大戲,到時候還得請六姑奶奶過去看戲呢。”
這番話卻讓陳年更加疑惑了,他追問道:
“我觀這柳、六姑奶奶身上掛滿了紅繩,可是有什麼講究?”
這個問題簡單而直白,但是幾個婦人七嘴八舌的說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籠統的概括一下:“給孩子辟邪”、“孩子嚇掉魂找六姑奶奶”之類的。
具體怎麼傳下來的,沒一個人能說得清楚。
陳年見她們說不出什麼,也不好深問。
畢竟那柳樹之靈雖未現身,但本體就在旁邊站著呢。
他默默的幫幾位婦人打完水,徑直走到樹下,一副好奇的樣子觀察著柳樹上的掛的紅繩和木牌。
那密密麻麻的一塊塊木牌之上,寫著各種祈福之語,大部分經過風吹雨打,字跡已經模糊不清。
能看的清的內容,基本都是祈求孩子平安長大,不受邪魅侵擾之類的。
字跡相似,想來是出自同一個人的手筆。
這些祈福的紅繩和木牌,也讓陳年驗證了他昨日進城時的推斷。
法眼之下,這些看似普通的紅繩和木牌上麵縈繞著的念頭,猶如一個防護罩。
柳樹身上的一身陰靈之氣被遮掩了下來,像是一棵普通的樹木,完全被漫天的陽氣無視了。
“越來越有意思了。”
陳年拿起一塊較新的木牌,感應了一番,向幾位婦人行了一禮,轉身就走。
整個縣城的孩子們都來拜,以這些婦人的年齡來說,這種祭祀少說也持續了數十年了。
能維持如此之久,這柳樹應該有過不少靈驗,照常理,早就該立祠建廟。
但柳樹身前既無祠堂又無香火,有的隻有這滿身紅繩和念頭,或者說願力。
這完全不符合人們樸素的求神觀。
人心不足,神無論好壞,一旦有所靈驗,各種祈求自己就會找上門。
就像明明佛祖說四大皆空,卻有無數人天天去求多子多福、升官發財一樣。
這種觀念甚至不以被求者的意誌為轉移。
特彆是身居鬨市,若無外力乾涉,要想從中脫身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棵路邊的野生柳樹,竟然能抗住各種誘惑,完美避開太甲門二條。
想來,這一直在寫牌子的先生,應該知道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