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內。
燒烤爐的炭火忽明忽暗。
桑鹿看向身邊那個在火爐邊氣場還是很冷的男人,閒聊著開口:
“封逸這次應該真的會好好反省自己,他剛才態度很老實。”
封硯側眸,視線與她交彙。
下頜輕輕點了點,似乎對封逸的事情興趣缺缺。
封硯見她不再伸手拿新的烤串,淡聲開口:
“不吃了?”
桑鹿點點頭。
“不吃了,飽了,再吃就要堆到嗓子眼了。”
話落,封硯眸底浮出一縷困惑。
他搞不懂。
她分明一直在說很餓很餓,實際上卻根本沒吃多少。
他停在她臉上的目光移開,緩緩挪至她手腕,脖頸,腰肢。
才吃這麼一點就飽了。
怪不得手腕這麼細,腰也是感覺一掐就能斷。
這麼想著,男人眉峰微微蹙起。
桑鹿不明所以。
不知道封硯默不作聲在她身上掃一圈的表情是什麼意思?
剛想開口問,嶽叔朝他們走過來。
“大少爺,大少奶奶,老爺說天色也不早了,讓你們今晚就在老宅住下。”
封硯看向桑鹿的眼睛,英挺眉梢輕輕抬了一下,用表情詢問她的想法。
但此刻桑鹿對於突然冒出來的嶽叔,腦子裡隻有一個想法——嶽叔你說話好像個古代人噢……
察覺到封硯注視的目光,她才開始考慮嶽叔的問題。
確實時間不早。
而且,她觀察到,剛才吃烤肉時,封硯一副心不在焉想事情的樣子。
八成是開完會趕過來,身心疲憊。
要是又開車回去,難免奔波。
思及此,體貼的聯姻妻子小桑朝冷冰冰的聯姻丈夫投去肯定的眼神。
她嗓音清亮又愉悅:
“好啊~”
封硯朝嶽叔微微頷首。
嶽叔笑著回應:“好的,大少爺,大少奶奶,我讓人去收拾房間,大少爺,大少奶奶稍等。”
桑鹿:越來越像古代人了……
不多時,有傭人過來通知他們,房間收拾好了。
當他們被傭人引到另一處獨棟彆墅的庭院時。
桑鹿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封家老宅真大,房子真多。
“我仇富了。”
她沒忍不住,對冷淡沉默的男人吐槽了一句。
封硯側眸。
迎著封硯不解的目光,桑鹿直言:
“明明沒多少人住,卻修了這麼多棟小彆墅,我狠狠仇富了。”
話音落下,桑鹿看見封硯眸光暗了一下,冷感的麵龐出現一瞬落寞,靜默幾秒,沉聲開口:“以前有很多人住,沒現在這麼空。”
桑鹿陡然愣住。
突然意識到,自己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話?
封硯說的以前……
應該是他父母都還在的時候。
那時候的封家老宅,三代同堂,大概很熱鬨。
桑鹿唇角緊抿,一陣懊惱。
猶豫著要說些什麼補救。
這時,封硯身子轉過來,目光沉而靜地看著她。
“散散步?”他淡淡地問,“聊聊上次沒說完的事。”
桑鹿抬眸,愣怔幾秒。
表情變得認真,她緩緩點下頭。
心弦悄然收緊。
緊張又好奇。
終於……
終於要從他口中聽到關於緘默症的緣由。
……
庭院幽深,蟲鳴陣陣。
兩人順著庭院小道走。
封硯刻意放慢了腳步,遷就桑鹿的步伐。
風一吹,獨屬於春天的氣息飄過來。
讓人放鬆的味道。
但桑鹿心情卻一點也放鬆不下來。
她視線跟隨著封硯,月亮被雲層遮住,昏黃路燈下,他修長身影看上去清冷落寞。
“他們死於一場車禍,那時我六歲,也可能是七歲,記不清了……”封硯嗓音低低的,沒有明確主語的一句開場白。
桑鹿知道他口中的“他們”是誰。
心中升起不小的震驚。
原來,封硯父母離開他的時候,他才這麼小。
六七歲。
什麼都還不懂的年齡。
他是怎麼過來的?
桑鹿有好多想問。
可現在不是適合提問的時候。
封硯瞳眸深黯如幽潭,隔著她看不穿的霧。
她輕輕“嗯”了一聲,聲音溫溫柔柔。
示意她在聽。
在很認真地聽。
封硯目光放遠,沒有落在實處,淡淡啟唇:
“雨天開車,他們起了爭執,搶奪方向盤,撞到路邊,起火爆炸之前,我媽把我拋進路邊池塘,幸免於難,那個時我一直在呼救,可嗆了水沒人聽見,那天之後,不想再說話。”
說起往事,封硯語氣比平時還要平淡,把痛苦回憶包裹在簡短幾句話裡。
桑鹿聽著,表情越來越凝重。
封硯:“後來我才知道,我媽那時病了,才會失控去搶方向盤。”
桑鹿麵露驚訝,“病了?”
“生下封柏沒多久,產後抑鬱。”
他輕描淡寫說出這幾個字,桑鹿心裡一顫。
產後抑鬱,很多人都會忽略的一種心理疾病。
產婦生產之後,往往會陷入一段時間的情緒低潮,焦慮、恐慌。
情況嚴重,甚至會出現思維混亂和幻想。
她曾經在網上看到過類似新聞報道。
她還記得,那條新聞評論區一個高讚回複——“不就是生個小孩麼,哪那麼矜貴,還情緒病,就是生活太好了,嬌氣。”
當時她反手就將那條評論舉報了。
不指望人人都能共情深陷痛苦中的人,但絕不應對彆人的痛苦嗤之以鼻。
桑鹿怎麼都沒想到,封硯的媽媽竟然是因為產後抑鬱,做出衝動行為……
不被大多數人關注的精神疾病,實實在在地奪走了他父母的生命。
“這些是我後來才知道,如果我早點知道……”封硯肩膀沉了沉,後半句沒有繼續說下去。
桑鹿靜靜注視著封硯,他眉弓微斂,路燈昏黃不明的光在他臉上散開,高大身影和昏暗夜色幾乎要融為一體。
一瞬間,竟讓桑鹿感覺到頹然落寞。
她想象不出來,外人眼中矜貴狠辣的封家掌權者,會流露出這樣的神情。
封硯目光放空,沉默許久。
半晌,垂下視線朝桑鹿看過來。
目光相撞的那刻,桑鹿臉上緩緩綻開一抹笑。
“封硯——”
她凝視他微微失神的瞳眸,很認真地叫他名字。
“——現在不是都過去了麼,你平平安安長成大人,身體健康又高大,還突破心結重新開口說話……”
桑鹿抬頭望了一眼夜空。
流雲緩動。
被雲層遮蓋的月亮重新露出來,銀光傾瀉。
“叔叔阿姨在天上看著你,一定都會為你驕傲的。”
“你瞧,再難過再痛苦的過去,你都能跨過去,以後的你隻會更好,一天比一天好~”
封硯眸光微動,沒有說話,隻是一瞬不瞬看著眼前笑容清淺,樂觀明朗的女人。
桑鹿視線一撇,才發現他捏緊的拳頭,大概從他回憶往事起就一直攥緊,此刻,微微發紅。
桑鹿怔忪片刻,一直盯著他的拳頭。
封硯順著她視線低眸,才發現她在看他的手。
就在他打算鬆開拳頭的時候,手突然被拉起來。
桑鹿緩緩地,分開他手指,又輕柔握住。
她的手比他小,抓住他手指前端。
微微在用力。
像是在給他傳遞力量。
封硯眼皮繃緊,眸光一凜,猛地抬眼看她麵龐。
見到桑鹿正迎著他視線,清淩淩地衝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