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鹿承認。
她有賭的成分。
方才一瞬間,她腦中閃過念頭無數。
覺醒是一碼事。
能不能擺脫悲慘結局,是另一碼事。
萬一睡一覺起來又被劇情控製,怎麼辦?
與其擔心成為眾人口中的萬人嫌,不如主動扭轉印象——先和封硯建立起基本信任,多溝通多交流,樹立良好形象。
呃……但現在這樣,被那個麵色如冰山的男人沉默盯著。
也著實太有壓迫感了。
男人視線像是有重量一般,壓得她喘不過氣。
不知道過去多久……
又或許隻有幾秒。
男人漠然收回目光。
頷首。
默許。
壓迫感消逝,桑鹿精神一振,霎那間眉開眼笑。
“我去和張嬸說,等好了我叫你~”
好耶!
願意一塊吃飯,他們的關係還有救!
桑鹿腳步輕快,往保姆間方向走。
男人偏頭,看向她背影。
從背影都看得出來她心情極好。
即便男人眼眸是濃鬱的黑色,還是泄出了一絲困惑。
她想做什麼?
這個念頭隻一閃而過,很快消散。
算了,無所謂。
他並不想費心神去猜測她每個行為的用意。
吃飯而已。
……
四十分鐘後。
當桑鹿再一次出現在封硯麵前時,換了套明黃色家居服。
男人抬眸。
眉心微不可察地皺了下。
無論辦公室還是家裡,他一貫遵循冷肅穩重的裝修風格。
突然闖進來一抹亮色,不適應。
如果麵前人是他的助理、員工,他一定會提出著裝要求。
但桑鹿不是他的雇員。
於是,他選擇緘默。
桑鹿絲毫沒有察覺封硯的目光,拉開椅子坐下來。
“算起來,這好像是我們第二次一起吃飯誒。”
“咦?還是第三次來著?”
桑鹿像是在問封硯,卻根本不看他。
話說出口不過半秒,就又自言自語捶掌回答:
“啊想起來了,是第三次,回大宅吃飯那次差點沒算上。”
封硯:“……”
飯桌上。
兩人各吃各的。
封硯夾菜很輕,咀嚼也幾乎不發出聲音。
相比起來,桑鹿動作大,話也多。
被辣椒辣到,手忙腳亂倒水喝。
喝到好喝的湯會感歎:哇,簡直鮮掉眉毛~
整個過程,封硯都沒有投來一個眼神。
若桑鹿還是覺醒前的桑鹿,恐怕會把他一係列冷淡行為定義為對她熟視無睹,在心裡積怨成恨。
但現在,她心理健康得可怕。
根本不會胡思亂想。
人家不能說話,安安靜靜吃飯不是很正常麼?
再說了。
封硯情況特殊,就算是交流,也該是她先開口才對吧?
抱著這個想法,桑鹿在心裡打了遍草稿。
等吃完飯,張嬸李嬸收拾完餐桌。
她叫住了正欲起身的封硯。
“等一下——”
對麵起身的動作一滯,冷淡目光掃過來。
桑鹿笑吟吟仰起頭:
“平時我們碰麵機會不多,正好今天你在家,要不,聊會兒天?”
話剛一出口。
在廚房刷碗的張嬸李嬸互換一個驚訝的眼神。
天呐。
太太怎麼敢!?
聽得她們心驚肉跳。
“聊天”這麼禁忌敏感的詞,太太居然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要知道,因為封總不能說話,無論是封家大宅的傭人,還是清河灣新居的保姆,都知道在封總麵前儘量沉默,少言。
能不說話,就不要說話。
更彆提那些有可能讓封總聯想到自身的詞。
是大忌中的大忌!
張嬸李嬸不禁豎起耳朵,聽不到外麵傳來動靜。
兩人料定,這大概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客廳裡。
封硯麵色冷沉。
靜默半晌。
眉心微微皺了皺,他從外衣口袋取出一個小羊皮本。
因為不能說話,遇到需要交流場合,靠寫字。
隨身攜帶本子鋼筆已成習慣。
他不緊不慢旋開筆帽。
筆尖觸及紙麵,傳來沙沙聲。
過了一會,羊皮本放在桌麵。
轉了個向,對著桑鹿。
桑鹿一瞧。
愣住。
紙上,字跡鋒勁有力的一個字——
「嗯」
桑鹿:“……”
她說了那麼多話,還以為封硯好歹能多回答幾句。
沒想到這麼惜字如金,就一個字!
連標點都省了!
是誰說總裁連咳嗽都要帶個句號的?
出來挨打!
桑鹿心裡在吐槽,到嘴邊卻變成另外一句。
“抱歉抱歉——”
抱。歉。
這兩個字封硯太熟悉不過。
公司會議,員工彙報,有時他隻是瞥一眼,對方就莫名其妙說“抱歉,封總。”
配合窘迫神情,潛台詞更像是:抱歉,忘記你是個啞巴,不該在你麵前說這麼多話。
封硯目光如幽潭,在桑鹿臉上轉了一圈。
桑鹿迎著這談不上壓迫卻也絕非柔和的視線。
直直回看。
繼續說完:
“——我問的問題有點沒營養,你除了‘嗯’好像確實沒什麼好寫的,哈~”
桑鹿眉眼彎彎笑了聲,像是突然想到什麼點子。
“——那這樣吧,我說,你聽,挑想回答的寫下來,好不好?”
“不過話說回來,你字怎麼能寫這麼好看?羨慕死人了啊。”
“我小學也練過硬筆字,可是隻學了一個月,從入門到放棄。”
“早知道就認真學了,哎~”
“你是練過字嗎?”
“啊,這可不是第一個問題哦哈哈哈。”
由於精神鬆懈的緣故,桑鹿話癆屬性展露出來。
圍繞他一個“嗯”字,劈裡啪啦講了一大堆。
每說一句話,廚房內,張嬸李嬸表情就凝重一分。
她們深知封總脾性,從沒有人敢在封總麵前如此聒噪。
封硯眉眼之中沒有溫度。
淡淡聽著,不緊不慢拾起了筆。
桑鹿今天行為反常。
但畢竟是名義上的夫妻。
既然對他有疑問,那就回答。
「是,練過一段時間」
桑鹿湊過頭看去。
感歎:
“果然隻有專門練過才能寫出筆鋒,小學課外班的老師誠不欺我。”
封硯:“……”
第二個問題,桑鹿斟酌了一小下。
“你一個月能有幾天待在京市呀?”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解,補充一句:
“括號,沒有要查崗的意思哦,反括號,隻是好奇。”
男人拿筆的手微滯。
對於從桑鹿嘴裡冒出來的新奇用語覺得陌生。
神情寡淡地往椅背裡靠了靠。
筆尖沙沙作響。
「近期不出差」
在對麵人垂眼寫字時,桑鹿不禁暗中觀察起來。
男人睫毛微垂,遮住眼睛,下頜線清晰利落。
袖口被推到臂彎,露出勁瘦冷白的手腕,握筆的手骨節修長,青筋微凸,有種隱約的力量感。
她是重度顏控+手控。
不得不說。
外貌氣質這一塊,封硯真的無可挑剔。
眉宇清雋中包含張揚,具有攻擊性的長相。
又因為沉默,張揚被衝淡,若隱若現,反而增添內斂神秘。
桑鹿不由去想……
假如封硯不是啞巴。
又會是如何閃耀發光的一個人呢?
似是察覺到她不加掩飾的目光,桑鹿見到他微微皺了下眉。
她猜,大概是嫌她問題多。
桑鹿提出最後疑問:
“最後一個問題……”
封硯淡淡掀眸。
表情意思是,你說。
“我挺話癆的,上初中還會因為和同桌聊天被老師點名罰站,但想說的話憋著不講,會不舒服嘛,”桑鹿坦言,“呃,其實…我話這麼多你會不會…煩?”
會。
這是封硯腦中迸發的第一個念頭。
以他對自己的了解,倘若她繼續喋喋不休,不超出五分鐘,一定會耐心告罄。
桑鹿等待著回答,一雙澄澈水眸看向封硯。
封硯看了眼她,又看了眼羊皮本。
在視線移過來時,桑鹿不自覺地挺了挺腰背,想要儘量留下良好印象。
這姿態落在男人眼裡,無端顯出一絲可憐的意味來。
封硯愣了半秒,緩緩收回視線。
冷淡也違心地寫了兩個字。
「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