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頭看著棋盤上昨晚擺出的黑白變化,心裡反複驗算過程,牢牢記在腦子裡。
等吃下服務員送來的早餐,他去洗了把臉提振精神,稍微歇息片刻,走到門前,慢慢拉開了襖門。早在門口靜候的工作人員對他點了點頭,轉身引領北原賢人前往對局室。
井山棋聖比他來的稍早幾分鐘,已經正襟危坐,身姿挺拔,麵容莊重,像是隱含鋒芒的劍客,隨時利劍出鞘。
北原賢人收回目光,沒有打擾任何人,自己安靜地坐下,靜候時間到來。沒一會兒,立會人武宮秀樹、裁判和記譜員準時抵達,不用他們提醒,北原賢人取出西裝口袋裡的信封,將昨天的封手信交給立會人。
當信封拆開,立會人武宮秀樹講出黑棋的下一手坐標,北原賢人和一旁的記譜員,幾乎同時將黑棋落(寫)在了棋墩(記譜本)上。和平的棋盤格局一瞬破碎,局麵劍拔弩張。
收回手的北原賢人抬起頭,去看井山棋聖對他這一手棋有何反應。井山不假思索,連想都沒想,立馬秒拍下白棋,儼然對這個變化,昨晚已經有了深入研究。
北原賢人同樣不拖遝,一樣是拈起棋子,秒拍在棋墩上,然後迅速按下右手邊的棋鐘,倒計時卡住。
對局雙方像是決鬥到生死**的劍客,一彆昨日的謹慎試探,不再吝嗇自己的致命一劍。棋鐘還沒走完第三秒,黑白雙劍就如暴風驟雨般地“乒乓”交鋒了九個回合,棋墩上刀光劍影,殺機彌漫。雙方你來我往,落子速度極快,一旁的記譜員的手速都越來越追不上,忙得不可開交。
直到黑棋的第八招登台亮相,白棋的速度驟然慢了下來,剛拈起白子的井山棋聖,重新將棋子緩緩放回了棋笥裡,沉眉深思。
無需交流,北原賢人心明,剛才那一招,超出了井山棋聖昨晚的研究範圍。
棋鐘裡的倒計時一分一秒流逝,終於在十二分鐘過後,白棋落子。
已經在對手的時間內計算清楚的北原賢人當機立斷發動時間攻勢,拈棋,落子,按鐘,待三個動作一氣嗬成,棋鐘上的倒計時仍然分秒未動。或許是感受到了來自時間攻勢的壓力,井山棋聖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杆,但仍然不急不忙,該長考時就絕不吝嗇時間。
往後四小時,白棋用時三小時十八分四十七秒,黑棋僅用時四十二分鐘。午餐時間到。
北原賢人一邊品嘗加了冰塊的烏冬涼麵,一邊潛心思考。
當前的棋局進程,已經完全超出了昨晚的研究範圍,大家都身處在未知領域,每一步棋都得慎重再慎重。
棋麵很混亂,北原賢人無從得知當前的ai勝率,隻能聚精會神地反複做形勢判斷。
可是棋盤的中腹地帶尚未定型,還是很複雜多變,分析來分析去,他難以下準確判斷。隻是感覺,這盤棋如果不狠心拚一把,還想不急不忙陪對手收官的話,大概率要輸出去。
放下拉麵碗,北原賢人瞟了眼棋鐘,井山還有兩小時出頭的保留時間,而他因為昨天三個小時的大長考,保留時間堪堪隻剩一個半小時。
今天下午,勝負就能見分曉。
另一邊的講棋室,吃完午飯的武宮秀樹和相武葵挑了兩張椅子坐下,觀看一力遼解說的棋局分析。
武宮秀樹手端一杯熱茶,望著棋盤悠閒品茗。
對棋局中腹地帶極其敏感的宇宙流武宮,觀察了一會兒黑白陣勢,做出判斷。
“這盤棋可能得屠龍。北原君十有**會選擇屠龍。”
相武葵小臉訝異,現在還早得很呢,中盤都沒結束,武宮爺爺居然就下了判斷?
武宮秀樹講解道:“你看ai給的勝率分析。白棋如果在中腹補棋,勝率74.89,是白棋好下的格局;白棋如果不補棋,勝率3.13,黑棋隻要抓住時機做幾個交換,然後分斷白棋,中腹的白棋味道比較惡劣。這個下法不難看到。”
相武葵有點緊張地問道:“我都能看出來中腹的白棋棋型有點薄,井山棋聖肯定也能看出來吧。”
武宮秀樹斟酌了會兒,說道:“我覺得井山不會補棋,至少現在沒有補棋的打算如果想補棋,局部定型完的時候,他早就該去補了,既然不補,肯定有他自己的考慮。”
相武葵小臉有點迷糊,沒聽明白。
武宮秀樹放下茶杯,徐徐講解說道:“七番棋,容錯率高。井山這是要給北原君來一場心理和精神上的交鋒。我主動給你機會,讓你在你最擅長的領域裡儘情發揮,你要是贏了還好,可一旦輸了.”
相武葵立即回答道:“心態失衡!”
相武葵猶豫了下,又問道:“假如輸了,歐尼醬的心態真的會受影響嗎?”
“肯定受極大影響。”武宮秀樹說道:“北原君的布局,不如井山懂得全麵老道;對官子的勝負感覺,也不如井山那麼敏感;大賽經驗更是少之又少;唯一的力量優勢,強大的計算力,還被兩日製圍棋大大削弱。而且井山也是力戰派高手,計算力並不差多少,如果北原君一旦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裡被井山打敗,心態怎麼可能不被動搖。”
“而且,這次還是對手主動送給你的贏棋機會,一旦輸了棋,氣得幾天幾夜睡不著覺都很正常。”
相武葵緊張地攥起了小拳頭,擔憂問道:“假如輸了,是不是後麵就危險了,要一蹶不振?”
“誰說一定輸了。”武宮秀樹忍不住笑道:“井山不補棋,擺出一副上手姿態,來‘指導’北原君怎麼下棋,依我看,這不就是送機會嗎。”
武宮秀樹話音剛落,相武葵突然驚喜叫道:“歐尼醬做交換了!他看出來了!”
講棋室的大熒幕裡,麵對棋型較薄的中腹白棋,黑棋突然機敏的遠離主戰場,跑去棋盤的邊空,先手與白棋做了幾個交換,然後又調轉方向,突襲分斷了中腹的白棋。
相武葵一瞬間呼吸都放緩了,小身子前傾,一動不動盯著大熒幕裡的現場畫麵。
“歐尼醬加油!”她攥著小拳頭說道。
另一邊,峰高的學生會辦公室。
高梨絮風和柏木茉優並肩坐在一起,兩雙眼睛一起盯著ipad屏幕裡麵的名人戰現場畫麵。
“分斷了,真的分斷了!白棋沒有補棋!”高梨絮風興奮地小聲喊道。
她才剛高興一小會兒,卻突然又發現勝率不對勁,一臉詫異問道:“咦?黑棋勝率怎麼是60.%,不應該是67.87嗎,為什麼掉了7個點?”
一旁的柏木茉優仔細觀察畫麵裡的棋盤,說道:“黑棋比ai一選圖少做了一個交換,不過差彆應該不大吧,隻要黑棋能屠龍,肯定就贏了,就算屠不了龍,隻要能攻擊得利,先手搜刮白棋的邊空,黑棋也是勝勢。”
“能屠龍嗎.”高梨絮風不免憂慮,小聲呢喃道:“黑棋60%,看ai給的勝率,中腹的白棋似乎沒有想象中那麼難處理。”
“那是ai。”棋藝更高的柏木茉優對“汙染源”莫名地很有信心,篤信道:“井山如果能下出ai的一選圖,北原同學才是6勝率,如果白棋下不出一選圖,後續幾步不合ai的口味,北原同學的勝率隻會更高。”
高梨絮風了解地點了下頭,頗為焦急地等待井山下出下一手。
“好慢啊”
都等了半個多小時,白棋遲遲沒有落子。
“這個局部就要分輸贏,肯定得慎重再慎重。”柏木茉優表麵平靜,實則心情早就急不可待,一直在暗暗祈禱:白棋可千萬彆招招一選!
ipad的現場畫麵裡,北原賢人忽然端起茶杯,喝了大一口茶水。高梨絮風隨即緊張問道:“北原同學是不是有點累了?他額頭上好多汗。”
“可能是吧。”柏木茉優的語氣裡也聽出了憂慮。
她想起來樂隊比賽那會兒,大家去彆的城市開慈善演唱會。有天晚上,北原賢人在房間裡跟ai練棋,好像是用腦過度,腦力消耗太大,突然就昏厥了過去,要不是她路過,聽到了動靜,還不知道事情會變成什麼樣子。
“堅持住啊!”柏木茉優暗暗咬牙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