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空漸漸染上了一線紅。
新宿的十字街頭,他搭上了下班的晚高峰。
從四麵八方湧來的人群,他們像是要把人撞散一樣,每個人都步伐匆匆,每個人都拚命趕著路。
因為是春暖花開的花粉傳播季,每個人都帶著口罩,北原賢人放慢了腳步,望著綠化樹枝杈上綻放的幾團花簇,有感而發道:“已經三個月了啊。”
自覺醒前世記憶,已經三個月過去了。
其實說是穿越也好,覺醒前世記憶也罷,隻是比起“身體原主人”這個代詞,他更喜歡“曾經的我”這個稱呼。
區彆?
大概就在於對今生身份的認同感吧,其實想想世界上有七十多億人,為什麼偏偏成為了北原賢人,或許正是平行世界的另一個自己,才會這麼巧合。
正如上輩子他叫唐賢,這輩子叫北原賢人,上輩子是被領養的孩子,這輩子亦是此世老爹的養子。
或許真是平行世界的另一個自己吧。
同行的中村佑希轉過頭,不好意思道:“抱歉北原君,我剛才在回le消息,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走吧。”
中村佑希快步追上來,想了想說道:“北原君聽說了嗎,最近那個在世界音樂大賽上獲獎,一夜爆紅的大明星,明天要來我們學校上學。”
“大明星鋼琴家呢,你說,她會不會轉到我們班!對了,是叫雨宮雅柊。”
北原賢人腳步一刹而停,眼前突兀恍惚了一瞬。
雨宮雅柊一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旋即,難受的痛楚,混夾著悵惘的思緒,下意識的在心間興風、作浪。
中村佑希並沒有注意到北原賢人的異常,仍邊走邊說:
“明明接了那麼多廣告和通告,名聲正在上升期關頭,卻莫名其妙的,突然就決定以學業為主,暫停了工作室活動,真讓人費解。”
“北原君,你看過那部宣傳片嗎,很漂亮很帥氣,又有點神秘係感覺的那個女生,年紀好像跟我們同年大?”
中村詢問的視線看過來,緊接著,臉上流露出關心色彩。
“北原君,你的表情好奇怪,就像想起什麼難過的事情了嗎?還是身體不舒服?”
北原賢人深呼吸,不給中村再問出口的機會,立馬岔開話,“隻是有點累了。時間不早了,回家吧。”
言閉,他便像逃離事發現場似的,低下頭,加快腳步!
這世上,或許每個人,都深藏某些不願被提及的回憶吧。
中村佑希也沒多想,隻當是北原君是打完工比較累,他趕緊追上來,眼睛流露出欽佩色彩,接續道:
“小肖邦第一名,大肖邦第二名和最佳協奏曲獎,兩個月前又拿到利茲國際鋼琴比賽第一名”
“她好像利茲國際鋼琴比賽有史以來,年齡最小的冠軍得主吧,明明跟我們差不多同樣大的年紀,就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還真是了不起呢!”
北原賢人沉默不言,腳步又更快了幾分。
“北原君,你覺得雨宮雅柊為什麼要來我們學校?”
中村佑希露出了很不理解的表情。
“我們學校雖然也不差,嗯偏差值中上,名氣和師資也還好,可明明有那麼多更好更合適的學校能選,早稻田啊,青山啊,甚至是跳級進東大,隻要她想去,肯定都搶著給她敞開大門,而且她更應該去英皇啊,柯蒂斯啊,那種國際知名的大音樂學院吧。”
“為什麼突然回國定居,還偏偏要來我們學校?”
或許是那一陣子的閒逛,令他幸運的躲開了地鐵高峰期,此時,月台裡的人並不算非常多。
北原賢人站在黃線外,靜候地鐵到來。
要說不認識那個名字,那隻可能是騙彆人,或騙自己。
不僅僅是“認識”,那麼的簡單,那麼的輕鬆。
他和雨宮雅柊曾經的關係,大概可以用“友誼破裂的青梅竹馬”、“深仇宿怨的紅顏知己”來形容嗎?
又或者更曖昧、更殘忍些的說法。
附近有人在竊竊私語。
“呐,由美子,快看廣告牆,怎麼最近哪都有雨宮雅柊的宣傳片,廣告啊、雜誌啊、商場的大屏幕上啊,就連我那個沒多少人住的小島老家都沒逃掉!”
“很正常的吧晴美,利茲國際鋼琴比賽第一名喔,還是十七歲的第一名,打破了那個叫金什麼的十八歲韓國人,保持了十四年的冠軍紀錄!”
“不僅打破紀錄,又是首個獲得該賽事第一名的國人,換成誰,無論哪個國家的媒體,肯定都要鋪天蓋地的報道成國民榮耀吧。”
“她好漂亮啊,長那麼美,一定很受男生追捧吧!”
鬼使神差地,北原賢人側過身,望向地鐵廣告牆。
le大屏幕裡,一位女生長發飄揚,她穿著深邃的黑色花褶禮服,對坐在純白三角鋼琴前,身姿在背景燈光的映照下,張顯耀眼奪目,宛若一隻優雅的黑衣天鵝。
隻不過這位天鵝女士,貌似有些生氣。
她微微側過的眼角餘光裡,絲毫不加掩飾的表露著不悅慍色,仿佛正對誰發怒。
注視半晌,北原賢人忽然啞然失笑。
這就是人們口中所謂的“神秘係少女”?
哪是什麼不明所以的神秘係,其實就是在生氣吧——讓人不明覺厲的生氣。
他隻是看到這幅畫麵,根本不需要第二眼,憑對那個人的了解,一念便腦補出了,所謂的“神秘係少女”的究竟。
想也是攝像師對著雨宮雅柊拍個不停,才惹惱了她,她那異於常人的性子,不了解真相的人,根本沒法跟她相處。
畢竟那一位,可絕對不是易於相處的類型。
現在想想的話,就連當年的他,還是在老爹和一位鄰家姐姐的各路助攻下,好不容易,稱得上千辛萬苦,才一點一點取得了那個人的信任。
隻不過那份信任,
在那場意外過後,
在久隔五年後的現在,
或許早已經蕩然無存,
甚至就連一丁點重新和好的機會也都沒有了吧。
遠處傳來了轟隆隆的地鐵瀕臨聲。
而這時,他才突然驚覺,自己所站的位置,恰好就處在畫中人盯著的方向。
仿佛畫裡的人,就坐在那裡,眼神不加掩飾的,裸的,在向他質問!發怒!
四月份春寒已過,溫暖的東南季風拂過東京,街道上,滿樹爛漫的櫻花已悄然綻放。
舊式獨棟木屋的圍牆小院,一隻身材嬌小的女小學生,鬼鬼祟祟,於庭院的櫻花樹下不停踮腳守望。
北原賢人拐進自家大門,
女小學生聞聲回頭,
清澈的雙瞳頓時閃亮起來。
她趕忙跑上前,兩條小腿向後一蹬,一下子撲進北原賢人懷裡,兩隻小胳膊緊緊環住他的腰,歡躍道:“爸爸,終於找到你了!”
北原賢人低下頭,望著一個勁埋頭往他肚子裡拱的女小學生,反應了好一會。
爸爸?
他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這女娃是誰?突然抱上來乾什麼,莫名其妙。
最近癡漢事件好像鬨得挺嚴重的,該不會是訛人的吧。
尤其是這一世的他,曾經的身份還比較特殊,一旦攤上這種事,釀造的社會效應隻會更惡劣、更嚴重。
北原賢人歎了口氣,雙手舉過頭頂,“附近有監控,再不鬆開我要報警了。”
小瓷娃娃抬起頭,仰望著北原賢人眨了眨眼睛。
她連忙撒開手,後退兩步,九十度彎下腰,“對不起!對不起爸爸!花穀嚇到您了嗎?”
“你叫我什麼?”北原賢人表情漸漸古怪。
這小姑娘是不是腦瓜子有問題。
瓷娃娃直起腰,表情十分認真地加重了語氣,“歐多桑!”
“花穀是穿越時間的時空戰士,是您三年後的女兒!花穀穿越時間,回到十三年前的現在,挽回您算了,說起來很麻煩,爸爸可能不相信,但這一切都是真的!我們能回家慢慢說嗎。”
時空戰士?原來是隻小中二病北原賢人頗感無奈地搖搖頭,路過那隻小家夥。
“喂,天要黑了,彆讓你家大人擔心。”
小瓷娃娃急忙追上來,倆腿一蹦,像隻貼在樹上的小樹袋熊似的,啪得掛在北原賢人大腿上,仰著頭,可憐兮兮望著他,“花穀真的是你女兒。”
“爸爸好好想想,北原花穀,花穀,花穀!花穀這個名字,是不是對爸爸有什麼重要意義!”
“是不是給自己未來的女兒,早就定下來的名字!”
看著掛在自己大腿上,滿臉寫著認真,演得比影後都真的小家夥,北原賢人也有點動搖了。
他慢慢陷入思索,反複回想,確定腦子裡真沒有關於“花穀”的記憶線索,猶豫了下道:
“小姑娘,你是不是認錯了人你有沒有證據?”
“花穀跟了爸爸十年,花穀在這個家住了十年,花穀絕對!絕對不可能認錯!”
麵對北原賢人的懷疑,小瓷娃娃頓時著急起來。
“花穀有證據!爸爸,你敞開我書包,裡麵有你給我買的新手機,這個時間點,那款手機還沒有研製出世,爸爸上網一查就知道!還有我的考試試卷,印刷時間也是十年後!”
書包?北原賢人瞥了眼她空蕩蕩的背後。
“小樹袋熊”也扭過小腦袋,瞅向身後,表情一下子就怔住了,但仍沒有從“樹上”蹦下來。
“書包不見了明明剛才還在的,”她趕緊反應過來,“爸爸,這一切是真的!說起來很複雜很複雜,我們能回家慢慢說嗎。”
小瓷娃娃仰望著北原賢人,眼神更委屈更可憐了幾分,“花穀已經一天沒吃飯了,花穀肚子好餓。”
這小家夥,很想進我家?
北原賢人警惕頓生。
說是他未來的女兒,但什麼證據都沒有,僅靠一個存疑的姓名,怎麼讓他信服。
而且現在社會上風聲鶴唳,除了彆有用心之人,誰敢把不認識的未成年小姑娘隨隨便便就往家領,你是好心,萬一人家是惡意呢,他下半輩子可不想吃牢飯。
難道這是出仙人跳?
我被敲詐團夥盯上了?
北原賢人抓住小瓷娃娃的後衣領子,把她提起來,好好放在地上。
“行了,戲癮也該過足了吧,我真的很累,肚子餓了就快回家,下次一定陪你玩。”
邊說著,北原賢人開鎖進門。
眼見著北原賢人進了屋,即將帶上門,小瓷娃娃用力地攥了攥小拳頭,一咬牙,忽然朝他大喊:
“你的名字叫北原賢人!十七歲!生日是八月七號!愛好吉他、音樂!”
北原賢人無動於衷,邁腳進門。這點消息,隻要簡單調查下,誰都能知道。
小瓷娃娃也不氣餒,小胳膊筆直指著他。
“你曾是一位少年純文學作家!處女作南國紅豆獲得過‘文藝賞’的新人王!”
北原賢人動作稍一停頓,但很快又重新恢複行動。
調查的很仔細麼,還是個有組織有計劃的敲詐團夥,隻可惜你們挑的大肥羊,現在已經淪落成了個窮鬼,也不會給你們任何機會。
門啪一聲關上,旋即傳出噠噠遠去的腳步聲。
小瓷娃娃佇立門前,仍毫不氣餒。
“爸爸,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會惹你不高興,但我隻有這個辦法,最能證明我的身份了!”
她緊盯著關上的門,深呼吸一口氣。
“雨宮雅柊,她!是爸爸的初戀前女友!”
“還可能是我的媽媽!!”
門內離去的腳步聲忽然陷入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