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佛慈悲。”
散去怒相之意,和尚雙手合十,輕聲說道:“貧僧寂法,見過葛司事。”
“原來是金剛院首座。”
葛澤微微肅然,回以一禮。
大空寺分有內外兩門。
內門又分為金剛,三寶,禪覺三院。
其中金剛院便是負責統管大空寺武僧以及傳授武學的重地。
葛澤也未曾料到,眼前之人,竟會是金剛院首座寂法。
此人已經多年沒踏出大空寺,今日竟然願意穿上一身正神道的衣服,做這種背後偷襲的‘惡事’?
“葛司事,這位烏大人就交給您了。”寂法似乎無心與葛澤閒談,話剛說完,就有人將烏壁給扛了過來。
耗儘真氣的烏壁此時也陷入昏迷,葛澤將他扛在肩上,頷首道:“多謝寂法大師。”
寂法也合十雙手輕輕點頭,“貧僧告辭。”
說罷,就領著眾僧向內廷而去。
葛澤的目光追著這一眾大空寺和尚,表情有些古怪。
“稱我為司事,卻管烏壁叫大人……”葛澤眼神微閃:“因為我現在是監察司的人麼?”
猜到這群和尚恐怕與夜主脫不了關係,葛澤果斷選擇忘掉此事,隻當作什麼都沒看見。
可就在這時。
前方宮門處再次傳來廝殺的聲音,令他臉色劇變,急忙向那邊看去。
卻見先前慌忙逃出宮去的正神道信徒居然又跑了回來。
仿佛背後有洪水猛獸一般。
但當葛澤看清楚隨之湧入拱門的那群人,不禁鬆了口氣。
是龍威營到了!
領頭的幾十騎縱馬直追,渾身都散發著升騰氣焰,追上一個正神道信徒便是一槍紮過去。
一槍一個,毫不留手。
甚至都沒有那些披甲步卒出手的機會。
“葛司事。”
很快,其中一騎停馬在葛澤身側,笑問道:“宮內的情況如何?”
葛澤打量著對方,覺得有點眼生。
“在下黎聞,龍威營領兵。”
黎聞恍然大悟,趕緊自我介紹。
“龍威營統領不是宗昔封麼?”葛澤微微皺眉:“難道是我記錯了?”
黎聞笑道:“龍威營和其他地方不同,統領這個位置,有能者居之。”
幾句話的工夫,那些正神道信徒已被殺了個乾乾淨淨。
披甲列陣的步卒浩蕩而來,甚至把大空寺留下那些隻廢不殺的信徒也給砍了。
慘叫聲戛然而止,周圍隻聞整齊如一的腳步在震蕩。
看到這麼大的陣仗,葛澤略微沉吟,低聲問道:“這難道也是夜主的安排?”
黎聞的笑容更加燦爛,意味深長道:“葛司事,咱們以後可要多多親近啊。”
“……”
葛澤沒想到自已會得到這個回答。
就這愣神的工夫,黎聞卻已吆喝兩聲,帶著龍威營進宮了。
看到這一眼望不到頭的軍陣,葛澤感覺背後滲出了些冷汗,喃喃道:“對付一個正神道,要不要鬨到這麼大?”
這陣勢,拿來發動一場戰爭都綽綽有餘了。
正神道?
它配嗎?
葛澤沉默半晌,走過去將左淩懷也扛在肩上,一邊一個,跟隨龍威營一同入宮。
他要看看,正神道與監察司到底在爭什麼。
……
寢宮上方的兩道身影已經越鬥越遠,逐漸向著皇城西邊而去,已經完全超出了目力能及的儘頭。
許多老眼昏花的大臣根本看不清局勢,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隨後就急忙向那群平日裡不願搭理的粗鄙武官詢問起來。
可他們哪知道,文臣看不到,武官也看不清啊!
這種層次的交手,就算四品神通也不可能看得清清楚楚。
何況那兩人越鬥越遠,除了震蕩的巨響,甚至連氣息都要捕捉不到了。
天地之力,又不同於真氣。
四品以下根本彆想有所察覺。
“湯尚書,你也練過武,可有看出什麼名堂?”幾名大臣最後隻能焦急地湊到湯鵬池身邊。
這位兵部尚書,本身也是個武夫。
當然,他的實力未必有多強,至少比這群文臣強得多。
“老夫能看出什麼名堂?”
湯鵬池本就極為焦心,被這群人圍住就更為煩躁,怒聲罵道:“你們一個兩個慌慌張張成何體統?彆在這兒給大離丟人現眼!至少夜主現在還沒輸,都把心放回肚子裡去!”
被他這麼一頓喝罵,原本滿臉焦急的群臣也都露出悻悻的表情。
但他的話,也並非毫無作用。
至少現在夜主還沒輸。
那位天尊雖是三品,卻被四品境界的夜主給攔了下來,仔細想想,三品無量,好像也沒什麼了不起?
文臣對於武夫的了解畢竟有限,稍微想想,也就冷靜了不少。
倒是那群武官表情卻相當凝重,三品跟四品的差距有多大,他們不用腦子去想都知道。
現在夜主能與天尊鬥個旗鼓相當,說不定是用了某種秘法強行拔高戰力,何時落敗都不稀奇。
“國師為何還不出手?”
人群中傳來低聲質問,卻無人敢回答。
沒見陛下的臉色都已經難看到什麼程度了?
這時候再提起國師,豈不是火上澆油?
沈儀好歹也可比肩六品,這句話他自然聽得清清楚楚,握緊拳頭一聲不吭。
在旁的牧滄適時提醒道:“陛下無需擔憂,據臣所知,夜主早已掌握了應對三品無量的秘法,那日國師在城外迎戰江湖三品,夜主大人同樣出了不小的力氣。”
“是麼?”沈儀聲音陡然一冷:“看來寧王對朕這位重臣很是了解啊。”
若換作是朝堂大臣來麵對這句話,必然是萬萬不敢承認的。
誰不知道,這位最忌憚,也是最厭惡的,就是結黨營私,妄圖把持大權?
尋安王當年這麼做了,現在整日躲躲藏藏不敢現身,隻能用宴請的方式,在絕對安全的地方接見當年‘舊部’。
趙相當年也這麼做過,滿朝文武無不是‘趙黨’,風頭一時無兩,近乎架空皇權。
而他現在的下場根本也無需多言。
儘管打壓尋安王,擊垮趙相一黨,沈儀背後借的都是國師的力量,但國師向來不與群臣結交,更沒有任何結黨營私的意圖,單一個‘把持朝綱’。
還遠遠達不到會被沈儀忌憚的程度。
可牧滄不同。
那個目無君上的大離夜主,更加不同。
牧滄表情嚴肅,沉聲說道:“臣的確與夜主有些私交,這一點,臣不敢欺瞞陛下。”
沈儀對此毫不意外,但他似乎有意敲打牧滄,冷冷問道:“寧王可知朕最討厭什麼人?”
“臣不知。”
“朕最討厭擺不清自已位置的人。”
沈儀說罷,轉頭看向已被炸穿的宮門,“就比如他們。”
牧滄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一眾正神道信徒驚慌失措地衝了進來,好像身後有什麼恐怖的東西正在追殺他們。
現場的皇庭衛滿臉殺氣,立刻舉刀相迎。
今天皇庭衛丟了極大的臉麵,究其原因,正是這些正神道的謀逆之舉!
然而,那群正神道信徒卻是滿臉驚恐,毫不在意皇庭衛的舉動,反而一哄而散,不少人開始朝偏門跑去。
皇庭衛剛剛提起的氣勢陡然一凝。
“這群人……怎麼回事?”
沒等他們想通這群正神道究竟又發了什麼病,抬眼就看到黑壓壓一片人群穿過宮門缺口,動作淩厲地追上那些信徒。
手起刀落,一顆顆人頭滾在地麵!
宛如宰雞屠狗,刹那間就令寢宮前血流成河!
“是龍威營的支援呐!”群臣看到這一幕,卻是露出狂喜的表情。
支援總算到了!
這場一邊倒的戰鬥很快就已結束。
如同煞神的披甲步卒近乎碾壓一般,屠儘在場信徒,令得一具具屍體橫七豎八躺了一地。
有些就倒在皇庭衛隊列的幾步之外。
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皇庭衛竟是變得緊張起來。
也不知是被這股殺氣給刺激到,還是單純畏懼眼前的龍威軍。
雙方人馬隔著一段距離相互對視。
最終,龍威營軍士沒有越過雷池,而是沉默地彙聚到一處,在寢宮前列陣不動。
放眼望去,至少有三千之眾。
人數甚至超過了殿前的皇庭衛。
“怎麼不見宗昔封?”這時也有大臣發現了問題所在,沉聲問了一聲。
此時宗昔封不在現場,但沒與龍威營一同趕回支援。
這三千披甲步卒,竟連個統領都沒有。
一個有些可怕的想法,突然在許多大臣的腦海當中浮現出來。
龍威營莫不是要兵變!?
沈儀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一直等到龍威營列好軍陣,方才緩緩道:“看到了嗎,這就是朕的天下強軍,大離江山的脊骨!”
“他們眼中,可還有朕這個皇帝?”
說出這句有些自嘲的話語過後,沈儀搖了搖頭,“寧王,你要記得,在大離為臣,就要擺清自已的位置,否則就會落得與朕相同的下場啊。”
牧滄心裡一動,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將士們救駕心切,也許失了些禮數,陛下莫要責怪他們。”
沈儀無聲一笑,沒有反駁。
經過今天這一遭,他也看清了很多事情。
目光掃過表情各異的群臣,卻沒在其中發現那個令人厭惡的身影,心裡反倒有些悵然。
這種時候……
趙河那個老東西,一定能想出辦法。
隻可惜,他心不向著朕啊。
沈儀的表情逐漸收斂,淡淡道:“龍威營救駕有功,朕自然不會責怪他們,皇庭衛聽令。”
嘩啦!
一眾皇庭衛挺直身軀,轉身麵朝沈儀。
“配合龍威營誅殺正神道叛逆,再將內官監圍起來,不要放跑一個人。”
沈儀冷冷道:“朕命莫無歡半個時辰給朕一個交代,他做不到,就由你們來做。”
“一切行事……”
說到這兒。
他微微頓了頓,道:“由龍威營判斷。”
許多皇庭衛瞳孔微縮。
在場的幾名統領更是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龍威營與皇庭衛雖然是大離齊名的強軍,鎮守皇城的皇庭衛,在地位上顯然比龍威營高出一線。
現在沈儀一句話,就把他們的指揮權劃給龍威營,這個落差,令不少皇庭衛難以接受。
文武百官也都意識到不妙,望向那群強忍著不發作的皇庭衛,又看向已結成軍陣的龍威營,卻也理解了陛下的做法。
此時此刻,就叫身不由已。
一名皇庭衛統領嘴唇微顫,最後無奈地走出隊伍,彎腰道:“臣等……領命!”
說出那句話以後,沈儀也有些悵然若失,無力地笑了一聲,“監察司還不向朕表態,是要等到朕開口求你們麼?”
就見那黑壓壓一片的龍威營當中,人群慢慢向兩旁分開。
一襲紫袍身影穿行而過。
直到台階之下,他停住腳步,平靜道:“監察司黃江,拜見陛下。”
“黃江……”
許多大臣麵露複雜之色。
怒佛黃江,對於他們來說亦不算陌生了。
方獨舟在位時,黃江便是風頭無兩的紫衣司事,方獨舟退下後,也是他在苦苦支撐著監察司的運轉。
在新任夜主回京之前,很多人都以為他才是下一任夜主的不二人選,即便那時的黃江已經成了一個廢人。
沈儀卻沒有那麼多感慨,他對黃江沒有好感,卻也談不上惡感。
甚至在黃江自廢修為以後,他還吩咐過護國司不要趕儘殺絕。
他深吸一口氣,儘量維持著最後的體麵:“監察司想要什麼,說出來,朕都應了。”
黃江也不廢話:“南方武盟為亂,請陛下早日起兵平定。”
“此事朕早就交給了宗昔封……”
沈儀說到這兒微微一怔,看向黃江背後的龍威營軍士,冷冷道:“你們想讓誰領兵?”
“宗大人統領龍威營多年,自然不可隨意調動,但臣想另外推薦一人。”
黃江語氣平靜:“黎聞可擔此大任,平定武盟之亂。”
黎聞?
沈儀回憶著這個名字,結果卻沒有什麼印象。
但還是點頭道:“準了。”
這對他來說還算可以接受。
“還有一件事。”
黃江卻沒給沈儀‘喘息’的時間,接著道:“臣彈劾護國司主易太初失察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