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祠前,沈儀經過一係列繁瑣的禮節,將禮部遞上來的稿子背了一遍,最後才在百官的注視之下邁入宗祠焚香敬告。
他將燃香插在離太祖的牌位前,極為難得地收斂了狂態。
沈儀或許瞧不上前幾任大離皇帝,甚至對先皇也頗有微詞,但卻唯獨對離太祖沒有任何不敬。
大離太祖,文治武功,皆是帝王之最。
馬踏天下挑翻大玄的戰績,至今都無人能夠超越。
何況身為承其恩澤的後世子孫,沈儀哪怕是裝,也要裝出恭敬的模樣來。
一板一眼地敬拜了太祖牌位過後,沈儀轉過身,淡淡道:“牧滄,上前來。”
牧滄拱手躬身,在一眾複雜的目光當中邁步上前。
隨後便跪在宗祠殿門之前,向沈儀叩首。
“從現在開始,牧族便是牧國了。”
“陛下……”
站在百官前列的戴貴頓時抬起頭。
流程還沒走完,此時就宣布牧族成國,顯然於禮不合。
可還沒等他阻止,
沈儀便是抬手一揮,望向牧滄問道:“朕隻問你一句話,成了大離臣屬之後,你們牧國可能做到忠於大離?”
牧滄的額頭貼著地麵,身體略微顫抖著,毫不猶豫道:“臣,願為陛下效死!”
這用儘全力而出的聲音回蕩在四周。
百官皆是冷眼相看,對這蠻人的話信不得半點。
但對於沈儀而言,這句話卻甚得他心。
因為牧滄沒有說那些願意忠於大離的廢話,他說的是願為陛下效死。
比起對大離的忠心,沈儀更想要的是對他的忠心。
嘴上的忠心雖然沒有任何價值,但連這份樣子都不肯裝,才是真正的逆臣。
沈儀幾乎下意識想到了監察司的兩任夜主。
方獨舟對大離忠心耿耿,但這份忠心,隻屬於大離,不屬於他們皇室。
至於第二任……
回京至今唯一上朝的一次,就在殿內殺了他二十多個大臣!
想到此處,沈儀原本柔和的表情漸漸變得冷了幾分,故作思考地沉吟道:“蠻人立國乃前所未有之事,大離敢開此先河,就代表不懼你們有反複之心。
不過……
你的忠心,朕已經聽到了,但朕不會聽你說了什麼,而是會看你做了什麼。”
沈儀背對著大離曆代皇帝的牌位,冷冷說道:“你聽懂了麼?”
“臣聽懂了。”
“好。”
沈儀頷首一笑,接著就道:“身為一國之主,總不能沒個名分,從現在開始,你便是本朝第二位異姓王。”
“陛下!”禮部尚書戴貴終於忍不住怒聲道:“扶植蠻人立國已是破天荒之事,您還要封他為大離異姓王!?若是此事傳了出去,天下百姓該如何看待大離?”
他冷著臉跪了下來,上身挺直,“請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
“請陛下三思!”
與戴貴同一立場的大臣同時跪地,請沈儀收回成命。
餘者雖未表露態度,但也對此事有些芥蒂。
加封異姓王,便是大離最高的封賞,古往今來也沒有幾人能得此殊榮。
讓一個蠻人成為大離王爵?
難道這位新君終於瘋了?
隨著背後傳來山呼海嘯般的聲音,牧滄的身體卻漸漸停止顫抖,抬起頭看向臉色鐵青的沈儀,“臣,謝陛下聖恩!”
這句話似乎提醒了沈儀。
“都給朕閉嘴!”
沈儀大步邁出宗祠,指著那群跪倒在地的大臣罵道:“你們想乾什麼?逼朕收回自已說過的話?逼朕做一個言而無信的昏君?”
“加封蠻人為大離異姓王,才是真正的無道昏君!”
戴貴仿佛豁出去了,“請陛下三思!”
他俯身叩首,跪地不起。
頓時間從者如雲,百官近乎有一半跪倒在地。
趙相朝那些人看去,微歎一聲,“陛下,此事不如也壓後再議?”
原本有些退縮之意的沈儀聽到趙相這句話,卻瞬間堅定了自已的想法,“不必再議,朕已有決斷!”
“今日開始,你就是大離異姓王!”
說罷。
沈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冷笑道:“既然先前趙相說要把你安排到寧州,那你的封號便叫寧王!”
“來人,擬旨!”
這一句話落下,就代表此事塵埃落定。
一旦沈儀動用皇權獨斷專行,群臣就算以死相逼也不能換他改變主意。
隻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發生,並且極其穩定地向前推進。
“現在你高興了?”
然而,湯鵬池卻仿佛早有預料一般,冷眼看向若無其事的趙相,“這就是你的計劃?把寧州讓給蠻人?”
身為兵部尚書,他不在乎什麼加封異姓王,甚至也不在乎妖蠻立國之事。
在他看來,這些都隻是虛浮的名頭。
大離能給,自然就能奪。
牧族衰敗至此,舉族投向大離隻為換一個名分,還說不好是誰虧誰賺。
這些事,他都沒有真正放在心上。
真正令湯鵬池在意的,自然是寧州與鎮南關。
先前趙相提起此事,又有宗昔封現身支持,已經令他感到有些不安。
此時見這老東西又故意激怒陛下,將本來壓後再議的事情變成了板上釘釘,真實意圖不加任何掩飾,這個信號對於湯鵬池看來絕不是什麼好苗頭。
趙相抬了抬眼皮,輕聲道:“這是陛下的決定,你有什麼疑問,儘管去問陛下。”
說完這句,趙相完全沒有再與湯鵬池鬥嘴的意思,竟然轉身就走。
湯鵬池麵露狐疑,這就走了?
這老鬼平日裡無理也要爭三分,現在明明占了上風,怎麼扭頭就跑?
趙相這般反常,讓湯鵬池更為警惕,下意識朝宗祠前看去。
此時一名宦官跑了過來,彎著腰將擬好的聖旨遞給莫無歡。
莫無歡快速看完內容,便準備將這份聖旨交給沈儀過目。
“還麻煩個什麼勁?”
豈料沈儀一揮手,冷聲道:“隻是走個過場,朕已經開了這個口就不會再改!”
“拿回去,蓋印!”
他一甩袍袖,背著手向外走去。
一眾皇庭衛也隨之移動,將他護在中央。
眼見此事即將毫無波瀾地收場,那些跪倒在地的大臣滿臉頹喪。
牧滄也緩緩站起,長舒一口氣。
緊接著,他餘光掃過莫無歡身邊的宦官,像是發現了什麼一般。
那宦官離開莫無歡身側,悄無聲息地向前走去,腳步不疾不徐,卻是瞄準了皇庭衛隊陣的空檔。
牧滄看出他的意圖,瞬間大驚失色。
“保護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