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皇城腳下那間大宅門前便已出現了不少腰間挎刀的護國司差役,呈兩列站在街上,隔開那些沉默不語的民眾。
鬨了這麼久的妖蠻朝貢,成為大離屬國一事,終在今日塵埃落定,一切已成定局。
然而民眾的反應並非護國司想象當中的群情激奮,恨不得在皇城之外掀起一場大亂。
他們隻是靜靜地注視著宅院大門。
平靜到令人毛骨悚然。
一些見識尚淺的差役看到百姓臉上麻木的表情,幾乎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難免感到些慌亂。
如果民眾亂起來,鬨起來,他們反倒可以出手鎮壓。
抓幾個領頭者下獄,甚至殺一儆百,平息彈壓這些人的對抗情緒,在非常時期用這樣的非常之法,護國司差役根本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
可偏偏這周圍越聚越多的民眾沒有任何鬨事跡象。
僅僅站在那裡,不吵不鬨,卻更讓在場的差役通體發寒。
“烏大人,再這麼下去恐怕會鬨出大亂子。”
一名有些年紀的差役來到烏壁身側低聲道:“咱們是不是得做點什麼?”
烏壁站在宅院門前,壓著刀柄末端,淡淡道:“你想做什麼?”
“想辦法讓這些民眾散去吧。”
老差役道:“不然等到蠻人出了門,一旦百姓的情緒壓不住,我們可就坐蠟了……”
今天這件大事,可謂是舉國上下都在關注,陛下玉口親開,定在今日接受牧族朝貢,替他們加封屬國的名分,朝中那些大人物也在等待這件事的尾聲。
如果在他們這裡出了岔子,護國司肯定負不起責任。
“好。”烏壁稍稍抬起目光,“若你有什麼好辦法能叫他們甘心散去,儘管使出來,本官放權給你。”
“屬下沒有辦法。”
老差役滿臉尷尬。
“那就彆再多嘴,辦好你的分內之事。”烏壁說完,目光忽然看向一旁。
沉默的人群漸漸分開。
一隊披甲軍士踏步而來。
沿途百姓皆是下意識避讓,不敢在前方擋路。
“龍威軍?”老差役也是驚呼一聲,認出了這群軍士的來曆。
“烏大人,許久不見了。”
領頭那人,正是宗昔封的副將黎聞。
離著還有十幾步,他便向烏壁拱起手來,腳步悄然加快,一副殷勤討好的模樣。
烏壁皺了皺眉。
他對這種人最為不喜,見了就心生厭惡。
但在特殊時期,烏壁自然做不出得罪人的事來,便也露出一絲敷衍的笑意,“黎將軍。”
微微點頭,就算是打過了招呼。
黎聞揮手令那數十龍威軍組成的隊伍停在背後,“領兵猜到護國司這邊需要人手,命我前來看看有什麼能幫到的地方。”
換作從前,烏壁聽了這話說不定還要冷著臉擠兌幾句。
此刻卻是略一猶豫,破天荒道:“回頭替我多謝宗統領。”
“應該的。”黎聞笑容燦爛。
背後的軍士立刻散開,接管了護國司的差事。
比起護國司的差役,現場那些民眾顯然更加忌憚龍威營。
龍威營的軍士靠近一步,他們就退後三步。
數十名披甲軍士,就將聚集在此的民眾逼退了百步,宅院門前立刻就被清出一片空地。
許多護國司的差役見此一幕,心中雖然鬆了口氣,但緊隨而至的就是一股複雜情緒。
他們身為大離國之利刃,已經完全沒了半點威懾力。
江湖武夫不願給他們麵子也就罷了。
就連民眾百姓,也對他們毫無畏懼。
看到龍威營軍士不費吹灰之力就逼退那群沉默的民眾,兩相對比,自然難受得緊。
“龍威營好大的威勢啊。”烏壁臉上也閃過一絲複雜神色。
黎聞笑著道:“烏大人這話就折煞我們了,論威勢,天底下哪有誰比得上護國司呢?”
“監管天下,先斬後奏的大權,豈是我們這些隻知殺敵的匹夫所能比的?”
烏壁的臉色卻因這句話變得更加難看。
尤其是想到司裡最近的一些傳言,他的手掌悄然握緊,心底湧現一股無法言表的憤怒。
但他還是什麼都沒說,沉聲道:“辦好差事再說吧。”
“自然,自然。”
黎聞微微點頭,也收起了笑容,恢複往常那副一板一眼的表情。
便在這時,前方那座宅院的大門緩緩從內打開。
兩名中等身材的男人邁步而出。
一人扛著一口箱子。
隨後走出的,正是一身禮袍的牧滄。
三人出現在門前,立刻就令現場的氣氛變得更為安靜。
牧滄越過兩名扛著箱子的蠻人,語氣溫和道:“二人大人久等,可以出發了。”
烏壁握著刀柄,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黎聞則是意味深長地看了牧滄一眼,點頭道:“那就入宮吧。”
牧滄笑了笑,沒再多言。
兩名扛著箱子的蠻人跟在他身後,一行人踏上長街朝皇城而去。
數十名龍威營軍士與護國司差役護住這三人,沿途開道,擠開那些麵露憤恨之意的民眾,察覺到這些人的怒火已有壓製不住的跡象,一眾差役全都緊握刀柄,隻走了這麼短短一段路,後背都快被冷汗打濕。
“妖蠻滾出大離!”
半晌後,不知是誰怒罵一聲。
瞬間引爆了人們的憤怒!
“滾出去,滾出大離!”
“吾等絕不與這群蠻人為伍!”
“昏君無道!天要滅離!”
越來越多的聲音從道路兩旁響起。
烏壁的額頭青筋暴起,冷冽目光掃過四周,看向喊出那句大逆之言的人,強忍著拔刀的衝動低吼道:“走!”
一行人在罵聲當中加速前進。
黎聞神情不改,還有心思觀察那位牧族司祭的臉色。
見他毫無反應,任憑周圍民眾如何辱罵都沒有任何表情變化,黎聞輕笑著移開視線,慢悠悠道:“列隊急行,彆耽誤了時辰。”
嘩啦!
龍威營軍士整齊列隊,將牧族三人圍在其中,隔絕了所有憤怒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