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國本二字。
裴璟神情一肅,隨即又有些不好意思。
她故作鎮定地清了清嗓,“那就聽聽無名兄有何高論。”
……
二人談了沒有多久。
瑞雲殿書房的大門開啟,嚴采雲先一步引路,裴璟親自起身,送楚秋到了門前。
此時。
門外已經站著幾位禦前衛的宗師。
楚秋抬眼看去,發現其中有當日迎接自己和韓東流的柯豪。
還有那日在鏡湖見過一麵的蔡俊賢。
這一眾禦前衛見到裴璟,立刻行禮問安。
裴璟道了聲‘免禮’,就對楚秋解釋道:“禦前衛畢竟忠於皇室,有些人,能用還是要用的。”
這段時間,禦前衛的宗師統領也被照夜司清洗了一番,蕭鐵衣親自出手廢了幾名忠於靖海王的統領。
餘下之人,多是被靖海王假以炎興帝的身份所蒙騙,雖然辦了錯事,根源卻是儘忠職守。
所以,小懲大誡總是難免。
比如這蔡、柯二人。
此時身上穿的就是尋常禦前衛武服。
他們官職被貶,算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懲戒。
楚秋的目光掃過那幾名禦前衛宗師,對裴璟淡淡說道:“記住我的話,現在大虞的皇帝是你, 平衡朝堂固然重要,也不能讓那些人騎到你的頭上。”
裴璟眼神微動,笑著道:“朕明白了。”
楚秋點了點頭,沒有與其他人打招呼,邁步走下台階。
前方幾名宗師急忙避讓。
餘下禦前衛更是分站到兩側。
在眾人的注目之下,一襲白衣漸漸行遠。
待他走後,裴璟也與嚴采雲轉身回了書房。
蔡俊賢收回目光,感慨道:“聽說這位風雨樓主傷勢未愈,依然能有這樣的氣勢,真不愧為如今江湖盛傳的‘驚世武夫’。”
然而往日莽直的柯豪,今天卻好像開竅了一般緩緩道:“你真以為風雨樓主傷勢未愈?”
聽得這話,蔡俊賢眯了眯眼,望向已經合起的書房大門,口中說道:“他氣機晦暗,顯然是功體不全的表現,若非傷勢未愈,難道還能是每日自斬氣機?”
雖然如今雙方已經拉開了天大的差距。
蔡俊賢好歹是五品境,不覺得自己的眼光會出錯。
就算嘴上可以胡扯,但那外顯的傷勢絕對作不了假。
柯豪瞥了蔡俊賢一眼:“從前你多次提醒我,彆去招惹這位風雨樓主,怎麼自己還犯了糊塗?誰說他就不能自斬氣機偽裝重傷?”
蔡俊賢怔了怔,隨後就轉過彎來,沉聲道:“他在引人出手?”
“不好說啊。”柯豪神色肅然道:“如今有那幾位榜上宗師的麵子在,加上蕭司主毫不掩飾的熾盛殺意,五品武夫都已安分下來,但彆忘了,這座江湖……還有不少四品武夫。”
現今江湖,五品已經不成麻煩。
但如今最大的問題,在於那些未曾露麵的四品。
蔡俊賢心中琢磨一會兒,苦笑道:“風雨樓主這麼做,蕭司主必然知情,他們這是準備聯手打斷江湖的骨頭?難道不怕引出上三品插手此事?”
但這句話一說出來,蔡俊賢就已品出了味道,喃喃道:“不對,如果朝廷無故坑殺四品武夫,上三品不會坐視不理。
但如果是四品武夫主動出手,除非上三品想掀動大戰,否則也沒有插手的理由。”
“你彆忘了。”柯豪語氣凝重道:“風雨樓主在大虞的身份,可是一名江湖武夫。
江湖事,江湖了。倘若真有人打算趁風雨樓主傷勢未愈之時出手,就算被他打死,也隻是咎由自取,怨不了旁人!”
說到此處。
二人對視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出凝重之意,卻都沒有再開口往下聊了。
……
眨眼間,又是數日過去。
朝堂近來風雲突變,原本待人親和的女帝一反常態,每日早朝都會挑選幾個倒黴鬼,推出去重重打板子。
連著打了幾天。
百官逐漸回過神來。
這些挨打的,全是進言相勸讓女帝早日立下儲君的直臣呐!
這是在殺雞儆猴!
百官頓時明白了女帝的打算。
然而,此等‘昏庸’行徑,更加激發百官進諫的決心!
一時間,似乎人人都想爭做清流,以在早朝被女帝令人拖下去杖刑為榮。
越來越多的奏疏如同雪花一般飛進瑞雲殿,隔天早朝,必然有人梗著脖子, ‘視死如歸’,被拖到殿外發出連連慘叫。
這一場君臣間的鬥爭,幾乎成了每日上朝的獨特風景。
但,朝中百官畢竟還是血肉之軀,就算女帝手下留情,每人杖責幾下也就罷了,還沒用上‘杖脊’這種能打死人的懲罰。
可光是往屁股上招呼,都足夠平日養尊處優的諸公喝上一壺。
隨著眾人發現,病缺的官員越來越多,上朝的人越來越少,心裡那股子傲勁就撐不住了。
今日早朝,女帝照例要拖幾人下去杖責。
卻有言官拚死相勸:“如此暴行,必為天下所不容!還請陛下三思啊!”
百官之中,許多人就像約好了一樣邁步而出,撲倒在地。
大殿回蕩著陣陣‘請陛下三思’的聲音。
端坐殿上的裴璟沉默不語,目光環視。
著重看了看一言不發的吳霄漢,以及事不關己的蕭鐵衣。
隨後。
她想起了‘無名兄’的那番勸告,唇角泛起一絲笑意,緩緩說道:“近來朕在思考一個問題。”
殿上的嘶吼與哭喊聲漸漸淡了幾分。
眾人偷眼打量站在百官之首的吳相與照夜司主。
敏銳地察覺到氣氛古怪。
就在這時。
裴璟笑問道:“朕是不是對你們太好了?”
此話一出。
大殿徹底陷入死寂。
那些爭作清流的官員全都低下頭看向地磚,無人敢再跳出來進言。
“你們整日替朕操心儲君國本之事,不如朕給你們出一個主意。”
隻聽裴璟淡淡說道:“把你們家的幼子幼孫挑幾個送進宮裡過繼給朕,誰能做儲君,全看他們自己的才能,這樣一來,你們也不必整日再來煩朕,可有人願意?”
百官當中。
有幾人明顯露出心動的表情。
可還不等他們開口,就被同僚用‘殺人’一樣的目光逼了回去。
那些人冷靜想想,臉色忽然一白,意識到了女帝的打算。
拿自家血脈爭奪儲君?
女帝若是試探,誰敢開這個口,搞不好全家都要跟著陪葬!
哪怕她真有此意。
到時該讓誰家的血脈來做儲君?
誰有這個資格?
又要如何評斷這個資格?
眼見殿內一陣沉默。
裴璟挑起劍眉笑著道:“朕給了你們一個選擇,眾卿又開始裝聾作啞了?那你們整日在那叫個什麼勁兒?莫不是以為,朕這個皇帝不敢殺人?”
最後一句話,她用上了幾分真氣。
整個大殿都回蕩著她那薄怒的聲音。
殿內袞袞諸公惶恐不安,全都撲倒在地。
吳霄漢還站著,但也隻是盯著台階不發一言。
蕭鐵衣麵龐鬆動,對裴璟露出一個笑容。
裴璟沒有看這兩位‘股肱之臣’,氣勢漸漸收斂,平靜說道:“無論眾卿是如何與先帝相處,從今日起,都要記住一件事。”
她按住扶手:“朕才是大虞皇帝!”
“臣等惶恐。”
終於,吳霄漢站出一步,躬身道:“陛下息怒!”
有他站出來打圓場,群臣急忙‘複誦’息怒。
裴璟冷著臉盯著眾人看了片刻,淡淡說道:“都散了吧。”
台階下,噤若寒蟬的宦官急忙運足氣息。
尖叫道:“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