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宴聽出是梁京淮的怒罵聲。
一字一句,充滿對穆司野的不滿和憤怒。
挾恩圖報,欺負梁歲歲。
每個字,都踩在他的底線。
穆宴嘭地推開車門,猛然竄下車,腳步加快,朝大帥府門口飛奔而去。
月色與廊前水晶吊燈的燈光交織下,兩道人影搏鬥在一起。
穆司野難得的,穿了件白色襯衫,袖口挽起,不緊不慢抬手擋住梁京淮朝他門麵砸來的拳頭,眼皮慵懶地掀了掀。
“梁三歲,半夜三更不睡,打著給歲歲出頭的幌子,跑來找老子撒野,就為了宣泄你那點子齷齪心思,滾,有多遠,給老子滾多遠!”
梁歲歲不在,他連表麵那層偽善的人皮都不裝了,周身盤旋一股狠戾涼薄。
梁京淮冷著一張俊臉,被穆司野刺破心思,有些難堪,盯著對麵渾身浸染慵懶痞壞的男人,瞳孔赤紅翻滾。
“阿姐心地善良又端莊大度,那樣美好的人,誰不喜歡?你這種從頭到腳都壞種的爛人,還不是覬覦阿姐,挖空心思想把她拐走?”
“我告訴你,穆司野,拚了老子這條命,也不會讓你得逞,你休想動我阿姐一根手指頭。”
梁京淮氣血翻湧,一身怒氣。
趕來的時候,正碰上穆司野下了車,司機默默跟在後頭。
他提了槍,就要衝上去打爆穆司野的頭。
冷不防,那個平平無奇的司機手提機關槍,麵無表情瞄準自己的眉心。
他的一發子彈射出去,不一定能弄死穆司野。
但自己這條命,必定死在機關槍下。
權衡之下,梁京淮不得不放棄手槍,徒手與穆司野展開搏鬥。
然而,穆司野占據身高優勢,讓他攻擊過去的淩厲攻勢,輕而易舉被化解。
“我的阿姐,我自己護著,不需要你狗咬耗子多管閒事。”
梁京淮俊朗麵容狠狠一沉,收回拳頭的同時,長腳朝男人心口猛踹過去。
“無權無勢,你拿什麼護她?就憑你這幅單薄的小身板嗎?”
穆司野閃身避開,望著桀驁輕狂的少年,語調散漫地嗤笑著。
“梁三歲,滬市軍官多如狗,如果不是歲歲頂著穆宴未婚妻的名頭護著你,就你這種衝動易怒不知天高地厚的貨色,早就死了十八回,投胎十八次了。”
“你說的沒錯,穆宴是少將,手握滔天權勢,阿姐答應嫁給他,我舉雙手讚成。”
梁京淮陰森森指著穆司野,勾唇冷笑:“但你年紀一大把,名聲爛臭成泥,除了一個少帥身份,你還有什麼?你又拿什麼來護我阿姐?又老又廢物,離我阿姐遠一點,否則,我見你一次,砍你一次。”
穆司野慵懶地眯起狹長眼眸,嘖了聲:“你又算什麼東西,毛都沒長齊,就以為能護得了她?老子殺人的時候,你還在尿褲子!”
梁京淮頓時大怒:“你他媽找死!”
怒吼一聲,又要竄上去纏鬥。
風聲蕭蕭中,穆司野掏出腰間的槍,對準暴怒的梁京淮,加長的槍管,威力非比尋常。
眸光掃到疾步而來的穆宴,他緩緩笑了聲,慵懶帶著惡劣。
“你以為,你阿姐為何答應做穆宴的女朋友,跟隨穆宴背井離鄉去法國留學?”
“還不是你四年前衝動好鬥到處惹禍,打斷海關署長小兒子的兩條腿,又砸斷李師長大孫子四根肋骨,為了保你這條小命,她不得不接受穆宴的感情,再利用穆宴手中權勢,保你平安。”
“梁三歲,承認吧,四年前,是你把她推向穆宴,四年後,還是你,把她推向另外的男人,那個男人,就是……老子!”
穆司野舔著上顎,百無聊賴盯了眼梁京淮,便懶洋洋偏過頭,盯著穆宴。
穆宴回視過去,棱角分明的俊臉陰沉徹骨:“淩晨已過,今天六月初七,明天歲歲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再對她有任何非分之想,就等著給自己收屍塊!”
“明目狗膽威脅我?”穆司野慢條斯理點了根雪茄吸上,笑了:“世事難料啊大侄子,話不要說太滿,容易閃了舌頭,樂極生悲。”
穆宴聽出話裡有話,挺拔身軀繃得鐵冷:“什麼意思?”
“就字麵上的意思,這都聽不懂?罵你一句廢物,都是抬舉你。”
穆宴:“……”
額角的青筋倏地根根凸爆,心知穆司野在故意惹怒自己,吸了口氣,慢慢壓住心中沸騰怒火,情緒也緩慢平複了,從牙縫擠出冷笑。
“那就謝謝你了。”
“謝就不必了,家門不幸,出了你這麼個不成器的後輩,隻能我這個做小叔的,多費點心思。”穆司野神態懶散吐了幾口煙霧,似笑非笑。
穆宴登時臉色鐵青。
要不是還要從這爛人嘴裡問出女神醫的下落,他早他媽把人宰了。
“女神醫是誰,在哪裡,告訴我。”穆宴不耐煩,眉宇間有一絲疲色。
穆司野卻不再搭腔,眼尾微勾,看向跳下黃包車,急匆匆朝這邊跑來的梁歲歲。
她跑得很急,白皙麵頰染了層嫣然緋色,就連鼻尖也泛了紅。
曼妙身姿包裹在煙青色蘇繡旗袍裡,仿佛籠了一大片薄紗青霧,朦朦朧朧,透著活色生香。
穆司野眼神一直盯著她,像盯緊了心頭獵物,虎視眈眈,勢在必得。
梁歲歲眼裡,隻有梁京淮。
見他衣裳淩亂,臉色也不太好看,卻沒看到有受傷的痕跡,微微鬆懈一口氣。
來的時候,她一直急得不行,怕少年易怒衝動,得罪穆司野惹上事。
再好性子的人,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也會冒火。
更何況,穆司野這三個字,代表的就是不好惹,脾氣惡,殺人不眨眼。
“回去再收拾你。”
梁歲歲一把攥著梁京淮手臂,將他拉到身後,然後抬起頭,看向站在不遠處漫不經心扔掉雪茄的男人,低聲開口:“少帥,我阿弟一時誤會找上你,你沒事吧?”
“我嘛,倒沒什麼事,有事的,是堂堂穆少將。”
穆司野悠閒撥動腕間佛珠,有一下沒一下的,轉頭目光落在穆宴身上,帶了點笑意:“上次我就說過,女神醫最痛恨不潔身自好勾三搭四的男人,給穆夫人治病,永無可能,你可以滾了!”
梁歲歲聽後,心裡暗暗冷笑穆宴還不死心,眼風都沒有朝他那邊看,仿佛眼前沒有這個人。
穆宴被梁歲歲一番忽視,又被穆司野挑釁,怒到極致,反而很冷靜。
這次不能從穆司野嘴裡掏出女神醫的下落,那就下次。
穆宴想通後,走上前,牽起梁歲歲的手,用了點力把她往懷裡拽。
“歲歲,穆司野對你做了什麼,逼得京淮深更半夜找他搏鬥?”
“沒什麼,都是阿淮看錯了,一點誤會。”
聞到他身上一股林文煙香水味,梁歲歲反射性厭惡地推開他,頭也不回往梁京淮的那輛汽車走去。
“阿淮,鬨到快天亮了,還不走?”
梁京淮像是炸毛的狼狗,被梁歲歲一句話就安撫了。
“讓開!”
肩頭往前狠狠一撞,撞開了穆宴,目光緊緊黏著梁歲歲背影。
“阿姐,等等我!”
穆司野攥緊顆粒分明的佛珠,猛然撥動了下,瞥了眼還在望著梁歲歲離開方向的穆宴,沒什麼情緒地扯了下唇角,轉身走人。
既要又要還要的貪婪狗東西,多看一眼,他都覺得晦氣。
人全部走光了,穆宴也沒有多停留。
先趕到法國醫院,見穆夫人打了消炎止疼藥,疼痛稍微緩解了,便趕回玫瑰公館,讓副官帶上張媽還有其他傭人,把樓上樓下每個角落都檢查了,做到細節處也完美至極。
然後,他洗漱完畢,躺在梁歲歲以前住的那間臥房的床榻上,安然入睡。
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明天大早上,他就要親自去迎娶歲歲了。
夜上海大飯店。
梁歲歲辦理完出院手續,吃完早膳,就困得打哈欠,回到她臨時居住的臥房。
梁京淮則被溫媛喊進她的房間,王媽緊守在門口。
也不知道溫媛都說了什麼。
出門後,梁京淮冷眉冷眼,渾身縈繞黑沉徹寒的氣息。
王媽躡手躡腳走進去:“夫人,大少爺怎麼了?”
溫媛歎氣:“我告訴他,歲歲明天要嫁的人,不是穆宴,而是穆司野少帥,以後少帥就是他正兒八經的姐夫,交代他不許再去找少帥的麻煩。”
王媽也跟著歎氣:“夫人你身體虛弱,領養了大少爺之後,卻照顧不了他,都是大小姐又當阿爸又當姆媽的,把大少爺一手帶大。
所以,他喜歡大小姐,總黏著她,對圍繞大小姐身邊的男人充滿敵意,害怕他們搶走她,也是人之常情。”
“唉,說來說去,還是我這身子骨不爭氣,連累了歲歲,也把阿淮的心思養歪,隻等以後時間久了,他的心思淡了,就好了。”溫媛喝了口溫熱茶水,像是想起了什麼,溫雅眉眼含了一絲笑。
“那年冬天,你從慈幼院悄悄把歲歲抱回來,小小一團,不哭不鬨,光看著我們笑,一晃眼的功夫,她就要嫁人了。”
王媽笑著應了聲:“是啊,日子如流水,過得太快了。”
溫媛點了點頭,溫和說道:“你帶上菊嬸和梅嬸,把所有聘禮,嫁妝,還有明天的婚宴酒席菜單,以及儀仗安排,再仔細檢查一遍,決不能出現絲毫差錯。”
王媽立刻轉身去辦。
翌日,六月初八。
萬事順遂,宜嫁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