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杯！”
“喬遷快樂！這杯慶祝大家喜提新辦公室，來來來”
“這杯要謝謝沈老師做東，請大家吃飯~”
南湖產業園西側大概五百米，有一家名叫【小橋流水】的中式餐廳。
這是沈雲容選的地點，也是她親自點的菜品酒水。
她做事一向體麵又有分寸。
作為解憂傳媒的指導老師，她拒絕了酒精，要了一杯雪梨汁，大多數時間坐在包廂裡的圓桌中心，笑著看學生們大快朵頤。
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發現杜佳諾到場後的第一時間，沈雲容自動在心中把宴請的檔次，默默提高了一個等級。
今天的杜佳諾，穿了一件暖金色的v領緞麵連衣裙。
明明身份是青春飛揚的女大學生，可杜佳諾將頭發像自己一樣高高盤起，在鬢角留了兩根烏黑的垂發，還用卷發器將這兩根垂發燙出嫵媚的卷曲。
飯桌上，沈雲容坐在主位，左手邊是無縫帶領飯桌氣氛的周明遠，右手是時時刻刻麵含微笑的杜佳諾。
從右手邊望去，老師和學生竟然梳著同款發型，聘聘婷婷坐在一起，像極了一對姐妹。
也不怪沈雲容來來回回盯著杜佳諾，視線晃個不停。
這位巧笑嫣然的大美人，即使在沈老師麵前也絲毫沒有任何拘謹，時不時開著玩笑，銀鈴般的笑聲回蕩在包廂裡。
她戴著對小立柱的銀質耳環，心口前還佩了串細巧的圓形項鏈，小腿下能看到黑色絲襪，玉足套著高跟鞋，上麵還有淺色的蝴蝶結設計。
v領胸口處掛著一抹深邃的雪白，指甲卻是特地做好的新款，那種奶白色的光暈，甚至讓人在餐桌近距離觀察下，有一種炫目的光澤感。
每個細節都很精致典雅，性感無比。
這不僅僅是出於日常裝扮的禮貌，從宿舍到新的辦公區域，杜佳諾是一定會遇到各種熟人的，需要時刻保持自己該有的形象。
所以，她看起來很貴。
貴到沈雲容根本不需要思考，就直接放棄了帶學生們去吃路邊小店的想法。
但要是說讓高校教師請學生吃什麼米其林大餐，自然也是天方夜譚的事情。
她隻是把請客吃飯的預算，硬生生拔高了一個檔次，來到了價格中規中矩的中餐廳。
可周明遠一聽說要犒勞三軍，乾脆振臂一呼，解憂傳媒連員工帶同學全部出動，足足來了十多號人一起吃飯。
綜合下來，這可不是個小數字。
沈雲容保持微笑點完菜，隻覺得心在滴血，不由自主開始肉痛起來。
更不用說後麵的酒水。
到後來，她乾脆破罐子破摔，直接不去看菜單了。
要不是周明遠適時叫停，隻讓服務生隨便上了點酒水意思意思，沈雲容甚至懷疑自己能不能付得起這頓飯錢。
沒錯。
自打十一月起，她已然陷入了經濟危機。
工資發到手之後，先是嘩啦啦一筆自動扣款，還掉上個月的花唄信用卡支出。
然後再拋去基本開銷，月中15號還要還房貸，生活費已然所剩無幾。
可令她沒想到的是，生活中永遠有著數不清的突發事件，打亂她原有的計劃和考慮。
比如這頓代表法學院出麵的招待。
請一幫大學生吃飯。
沈雲容其實也承認，這頓飯於情於理，她買單都挑不出什麼毛病。
因為她不僅是解憂傳媒親自上門邀請的指導老師，她還是老板周明遠的輔導員。
光是衝著這段微末間的情誼，解憂傳媒能走到今天，能拿到這份學校的超豪華政策支持，她也同樣感到高興。
很多人都明裡暗裡或恭喜，或提點過沈雲容。
比如今年的考核優秀，下一步學工辦空缺的位置，市裡甚至省裡接下來的榮譽提名
既然能培養出解憂傳媒這樣的優秀創業項目，那麼一樁又一樁的好事，必定跟沈雲容脫不了乾係。
說白了，她也算是躺著被帶飛的典範，一榮俱榮的戰友關係。
相比自己得到的這些，請客吃頓飯，又算得了什麼？
儘管出現在包廂裡的人數，早已超過了沈雲容的預算。
儘管那些酒水的單價，看起來有些昂貴。
可坐在主位的沈雲容，每一次開口都儘量的讓自己輕鬆一些，親切一些，體麵一些。
“你們夠不夠喝？”
“不夠的話讓小周再去要一點，沒關係的。”
“我下午還有課，就不陪大家儘興了。”
她其實也想喝上幾杯，讓酒精麻痹自己的神經，在暈眩中縱情享受這幾小時的愜意時光。
可她想了想，最終還是作罷。
沈雲容很怕自己再次喝醉，控製不住情緒。
於是，她大部分時間都在觀察。
觀察解憂傳媒這幫年輕人，觀察春風得意的杜佳諾，觀察眾星捧月的周明遠。
相比在學院綜合樓辦公室麵對麵的場景，她能看得出來，此刻的周明遠完全不一樣。
融入在同齡人中，他才更接近真實的自己。
光從他溫文爾雅的樣子，談吐不俗的神態，不難發現，周明遠絕對是餐桌上的領袖。
不僅如此，樣貌也很俊朗，還有一份男人的深沉。
至少不是一個借著拿到巨額獎勵的機會，就大肆吹噓自己的孩子。
但是這個周明遠，也未免太淡然了。
他全程插科打諢，不時聊上幾句未來的工作安排，似乎根本沒把即將到賬的五十萬當回事。
也並不會因為老師坐在他身邊，而太過於拘謹。
他隻是客客氣氣的聊著天，尺度很合適，令人舒服又不逾矩。
沈雲容當然懂得分辨這種細微的差彆。
尤其是周明遠望過來的視線，平和又溫柔。
但是這種溫柔的眼神裡，卻缺少了很多人對她女神一般的注目禮。
這份平起平坐的感覺，令沈雲容不由得有些詫異。
詫異並沒有持續多久。
師生間的共處，隻持續了一頓飯的光景。
假借上廁所的功夫買單，再目送學生們各自離去，最後坐上公交車返回自己居住的江南家園小區。
沈雲容失魂落魄地推開房門，鞋子都沒心思換，整個人撲進沙發裡，用力閉上眼睛。
買單過後的那個瞬間，她隻覺得天都塌了。
裝什麼大方？
一群沒走出象牙塔的孩子，自己到底裝他媽什麼大方？
這麼要麵子乾嘛啊？
一頓像模像樣的傳統中餐，十多個人，足足吃掉了沈雲容接近兩千塊錢。
人均確實算不上有多貴，可對於沈雲容如今的財務狀況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
啊啊啊啊啊！
【能不能先還我一點？我今天中午請學生吃飯，真的沒錢用了。】
果然。
發給男朋友的消息隻要提錢，必定是石沉大海。
沈雲容捂住臉，萬念俱灰，從來沒覺得人生會如此無助。
她盤點了一下自己的支付寶微信以及銀行卡賬戶，請客吃飯之後，加起來總共就隻剩下1500多元。
這個月才剛剛月初啊！
況且月中15號，還要還800多元的房貸。
這套江南家園的房子，是沈雲容用教職工內部價購買的小戶型。
即使是內部價，又用了公積金貸款覆蓋一部分，每個月也要用工資填補進去一點。
原本對於沈雲容而言，這點錢並不會傷筋動骨。
可自打把存款全部借給男朋友之後，現金流竟然一天比一天吃緊。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怎麼倒黴的事接踵而來啊？
沈雲容趴在沙發中央，本能地把雙腳上的高跟鞋一左一右踢掉，掰著手指頭算了半天。
700塊，度過接下來的大半個月。
這怎麼過？
不買化妝品，不逛街，不去想換季的新衣服。
這樣的話，每天兩點一線上班下班，隻吃食堂，還能勉勉強強度過這個月。
好沒勁。
沈雲容拿起手機，忍不住又想給男朋友發微信。
糾結半天，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到最後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算了，都不容易。
他可能也是真的不容易。
為什麼生活這麼難呢？
沈雲容深吸一口長氣，環住膝蓋，整個人抱緊自己，輕輕眯起眼睛。
還有天理嗎？
像周明遠那樣漫不經心，隨隨便便搞個公司的大一新生都能賺到很多錢，甚至還能拿到學校的政策扶持。
自己這種兢兢業業，俯首甘為孺子牛的打工人，怎麼就混到了這步田地？
沈雲容在沙發上，一覺睡到五六點。
想到自己已經遊走在破產的邊緣，她這會兒都沒敢點外賣。
翻了翻空蕩蕩的冰箱，最後隻能煮了單塊麵餅的泡麵，假裝自己正在減肥，對付一下。
一邊吸溜吸溜吃著麵條，沈雲容一邊掰著手指頭精打細算。
嗯還行。
又省了一頓飯錢。
可是到了晚上十點多的時候，她還是餓了。
本來窩在沙發裡看電視劇還開開心心的，可不知道算法發什麼癲，偏偏推送給她一檔美食節目。
一張麵孔看起來十分陽光，像極了男朋友照片的吃貨博主全國各地逛街遊玩。
一路猛猛吃喝，所到之處大口大口全是消費。
這下子給沈雲容直接看餓了，肚子咕咕叫個不停，口水反複吞咽，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突然懊悔起來。
為什麼中午剩了好幾道菜，自己不打包？
為什麼不打包？
當著學生的麵到底有什麼不好意思？
非要裝那個大方勁兒乾嘛？
不自覺地，沈雲容輕輕咬起了指甲，咬了兩口，好苦
低頭一看，她差點沒背過氣去，幾百塊做的美甲被無意識間啃出個小缺口。
吃不吃夜宵，這是一個問題。
沈雲容懶得換衣服出門，而且這個時間出去吃，除了海底撈就是燒烤，隨便吃點啥都不便宜。
她好不容易省下來的錢，就前功儘棄了。
可她又真的餓得厲害。
彆看中午點了滿滿一桌子菜，沈雲容為了保持體麵和身份，在一群學生麵前壓根就沒怎麼動筷子。
這頓飯可和迎新晚會的慶功宴性質不一樣。
學生會的孩子們大多八麵玲瓏，三句話裡恨不得兩句都捧著人說。
可這邊大多數都是百無禁忌的自由人，甚至還有自己班級跑過來幫忙的法學院新生。
輔導員最多做到不拿架子，怎麼可能這麼快跟他們打成一片？
於是，沈雲容蜷在沙發裡，肚子裡翻江倒海的饑餓感愈演愈烈，仿佛有無數隻小蟲子在啃食著五臟六腑。
胃部時不時泛上來一陣涼到嗓子口的酸，像是在抗議她剛才那碗寡淡泡麵的敷衍。
電視屏幕裡油亮酥脆的炸雞，滋滋冒油的烤串，冒著熱氣的紅油火鍋，輪番在沈雲容腦海中閃現。
真過分！
沈雲容盯著手機上外賣軟件裡的菜單，蔥白如玉的指尖在屏幕上劃來劃去，每一道美食的圖片都像帶著鉤子，勾得人口水直咽。
可一想到賬戶裡所剩無幾的餘額，她又狠狠咬了咬嘴唇，把手機甩到一邊。
“算了算了，忍一忍就過去了。”
“我其實不是餓，隻是嘴巴饞。”
沈雲容給自己拚命打氣，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件事。
還是不行。
於是，她又咕嘟咕嘟喝了兩大口白開水，從臥室裡拿過來一個靠枕，壓在肚皮上，想靠這個緩解胃部的不適感。
還是不行。
沈雲容剛想認命，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視線瞥過去，是一條微信消息。
她立馬坐直身子，一把拿過手機解鎖，卻發現不是想象中的那位。
同事甲：【小沈，你聽說了嗎？孔主任家裡有位親戚去世了，咱們部門統一隨份子，你出多少？】
隨份子？
沈雲容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看錯。
臥槽！
怪不得孔主任今天中午急急忙忙趕了回去，連請客這事都推給了自己，原來的確事出有因。
以南湖大學的同事關係來看，一般紅白事這種隨份子，大多控製在300500範圍內。
同一個部門的可以多一點，關係特彆好的另說。
【沈雲容向xx元。】
和同事寒暄客套了兩句，沈雲容又在塊的份子錢過去。
望著267塊的全部身家，聽著肚子時不時咕嚕嚕的響聲，想起剛剛被迫轉賬的自己，最後一根稻草壓到身上，壓得沈雲容瞬間心頭火起。
【？？？】
【能不能還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