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朝陽與淡薄的霧氣,徐孝先策馬進入內城。
與相對安靜的外城相比,內城的繁華與熱鬨顯然像是另外一個不同的世界。
城門的宏偉跟高大,街道的寬敞與乾淨,以及鱗次櫛比的商鋪,在街道兩側一直延伸望不到頭。
各種招子、匾額、牌匾一家挨著一家。
馬車、轎子、行人穿梭於其中,不乏像徐孝先這般單騎策馬而過的行人。
喧囂與熱鬨使得如今感到寒冷的空氣溫度,仿佛都要比外城低個一兩度。
沿著大道鑽入蘇州巷,仇鸞府邸外已經是一幅繁忙的景象。
昨日那輛馬車沒有來,門口拴著好幾匹馬。
相比較於昨日而言,今日查封就要顯得輕鬆很多了。
無論是東廠還是錦衣衛,神情之間也少了一些嚴肅。
拴好馬進入府邸,並未看到崔元等人,倒是看到了曹濟。
徐孝先走到近前行禮,曹濟用鼻孔哼了一聲,算是回應。
“昨日的事情我聽說了,做得不錯。”
曹濟背著手,神情倨傲,抬頭看了看徐孝先,故作深沉道:“但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懲治自己的屬下,手段有待商榷。不過念你剛上任不久,也可以理解。放心吧,這件事情我會如實稟報王大人的。”
“那就多謝曹大人了。”
徐孝先平靜地說道。
這家夥還挺會給自己加戲。
崔元昨日都沒說什麼,他倒是上綱上線起來了。
“知道好賴就行,彆到時候被人賣了還替人家數錢。”
曹濟呼吸著冷空氣道。
徐孝先不跟他計較,道:“若是曹大人沒有其他吩咐,那末將就先進去了?”
“記著我的話,彆到時候吃了苦頭後再追悔莫及。”
曹濟說道。
徐孝先愣了下,這是想要拉攏自己嗎?
點點頭後便徑直走了進去。
今日進入府邸的錦衣衛明顯要比昨日多,找到了崔元後才知道。
曹濟也是今日一早來的,昨天半夜就留下了劉大有在此值守,然後自己回家睡覺去了。
隨即崔元有些神秘地把徐孝先拉到僻靜處,低聲道:“看樣子不像咬勾了啊,你剛才看見他沒有,一副傲慢的樣子,看起來好像是誰欠他錢似的。”
徐孝先同樣低聲道:“若是你你會表現得心花怒放?把心思掛在臉上?”
崔元覺得有道理,但還是有些不踏實,道:“你說得也對,但……咱們也沒辦法離開,去看看情況是不是咱們想的那樣。而且……你有把握嗎?彆到時候打水漂真便宜了他。”
“什麼意思?”
徐孝先沒明白過來。
“我的意思是……萬一仇鸞沒供出這筆給韃靼人吃喝玩樂的銀子呢?”
崔元看著徐孝先:“那豈不是咱們就真給他做嫁衣了?”
徐孝先笑了笑,問道:“那崔大人想必應該知道,仇鸞事發與咱們有關,而且證人也是咱們秘密抓捕的,所以你覺得東廠在審訊仇鸞時,會從哪裡來突破?”
“自然是韃靼人了,不對,韃靼人都死了,自然是蕭芹跟陳誌允的身上找突破口了。”
“那麼這筆銀子怎麼能被瞞得過去呢?”
徐孝先自信一笑,接著道:“到時候仇鸞說的第一件事情,怕就是給蕭芹、陳誌允他們安心吃喝玩樂銀子這件事情了。”
崔元尋思著徐孝先的話,隨即笑了笑。
“這還真是一個大坑啊,還好咱們及時收手了。”
崔元慶幸道。
曹濟要是一夜沒離開,徐孝先或許還不敢確定。
但昨夜大半夜回家,今日一大早又過來。
這明顯是在給自己做不在場證據呢。
其實要按私心的話,這坑其實是給崔元準備的。
隻是後來接下來的接觸多了,以及崔元並沒有拿他自己正五品的官架子壓人。
而且還請他跟陳不勝吃了一頓路邊宵夜。
所以最後徐孝先便不忍坑崔元了。
何況,若是真想吞,他也不是沒辦法吞下這筆銀子。
隻是如今已經沒必要了。
不義之財能不沾還是不沾的好。
隨即兩人繼續嘀咕了幾句,仇鸞後宅相繼挖出了一些藏有金子、銀子的箱子,看樣子埋的時間也不是很長。
不一會兒的功夫,吳仲跟陳不勝就跑了過來。
兩人昨晚應該是沒睡好,帶著黑眼圈。
不過眼下看起來還是神采奕奕的。
而剛才從後院挖出來的箱子,便是吳仲發現的。
徐孝先對著吳仲豎了大拇指,嘴上說著乾的不錯。
陳不勝在一旁有些不滿,道:“不錯個……屁,不告訴他們咱們往後就有機會吞了……。”
話還沒說完,就被徐孝先踹了一腳。
“怎麼了,這樣不好嗎?”陳不勝有些納悶道。
至於徐孝先踹他,以前就習慣了。
如今人家還是百戶,他就更無所謂了。
“想錢想瘋了啊你?拿到那些錢你花得起嗎?”
“忘了徐哥兒之前說的話了?有些錢咱們拿得走但不一定有命花。”
吳仲再次說道。
陳不勝看著徐孝先跟吳仲站同一條戰線,隻好道:“行行行,您二位有理成了吧?再說了,我也就是想想而已。”
“以後想都不要想。”
徐孝先笑著說道。
陳不勝白了他一眼。
楊增跟福善,跟在麥福的身後出現在幾人的視野裡。
崔元領著徐孝先急忙上前行禮,吳仲跟陳不勝兩個總旗,行禮後就立刻接著乾活去了。
一上午的時間,幾乎也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做。
無非就是進入這個房間看看,那個房間轉轉,而後議論議論仇鸞生活之奢靡之類的。
或者是拿著一件物品,猜測著大概值多少銀子。
中午吃飯的時候,麥福、福善以及楊增三位,並不會跟錦衣衛以及他們東廠的手下一起吃飯。
楊增跟福善、麥福低語了幾句,便對不遠處正打算跟崔元、曹濟等人一同端著碗、蹲在地上吃飯的徐孝先招了招手。
徐孝先急忙跑了過去。
“今日你有口福了,與我一同陪麥大人去吃飯。”
楊增笑著說道。
徐孝先愣了下,點了點頭道:“還請三位大人稍候,我跟崔千戶打聲招呼。”
楊增點了點頭。
徐孝先回到崔元、曹濟跟前,對著崔元道:“大人,楊大人讓我與他陪著麥大人一同去吃飯,去還是不去?”
“當然去啊,為何不去?”
崔元痛快說道。
曹濟嘴裡此刻塞滿了食物都忘了嚼:這小子什麼來頭?怎麼跟東廠都能搭上關係?
隨著徐孝先離開,曹濟看向崔元,硬生生咽下嘴裡的食物,道:“這你都不管?就這麼讓他走了?”
“曹大人的意思是不讓去?不給東廠大人麵子?要不你去說說?”
崔元輕飄飄的說道。
曹濟皺眉看著崔元,心裡很不解,這家夥難道不怕自己了?
是有了什麼倚仗不成?
那個百戶?
曹濟心裡頭不屑的笑了笑,嘴上說道:“此事我會稟報給王大人的。”
“嗯。”
崔元端起碗去找吳仲、陳不勝一起吃飯,起身離開時還不忘噗的一聲,放了個屁!
曹濟瞬間臉色大變,站起身怒道:“崔元,你什麼意思?”
“怎麼了?”
崔元一臉茫然道:“人有三急都不懂嗎?快吃你的飯吧,不影響的。”
“你……。”
曹濟扔掉了手裡的碗筷,便打算找崔元討個說法。
福善此時笑眯眯的走了過來,嗬嗬道:“大家都是同僚,各退一步便是了,免得傷了和氣。”
笑麵虎似的福善一說話,曹濟立刻冷靜了下來。
崔元看著曹濟笑了笑,繼續往嘴裡扒著飯。
真香!
……
麥福、楊增、徐孝先此時已經騎著馬出了蘇州巷。
距離燈市不遠的一家名為太清樓前,徐孝先幫著楊增、麥福接過韁繩,一同遞給了門口的夥計。
“敢問貴客可是三位?”
無論是徐孝先,還是麥福、楊增都穿著官服,引得酒樓掌櫃小跑著出來迎接。
麥福不理會那掌櫃徑直往裡走,楊增笑著跟掌櫃說三位,要最好的雅間。
在嘉靖或者是大明這個時代,能夠擁有一座四層樓的酒樓,其背後的掌櫃怕也不是一般人。
四樓清字號雅間,位置臨窗,打開窗戶俯視整條街道,也是彆有一番風景。
麥福坐在中間位置,楊增與徐孝先一左一右。
楊增讓徐孝先點菜。
徐孝先愣了愣,實話實說,這是他來到大明朝後第一次進酒樓。
至於點菜……徐孝先覺得有些燙手。
“末將今日能夠陪麥大人、楊大人一同吃飯,已經是莫大的榮幸了。這點菜一事兒……末將可不敢亂來,不過這頓飯末將請兩位大人如何?”
南宋開始便有炒菜,而經過元代以及明代前期的發展,如今炒菜早已經普及開來。
即便是在京師,海鮮如今也已經以各種形式出現在了菜單之上。
隻是徐孝先不由開心擔心口袋裡的銀子:早知道今早讓程蘭多給拿十兩銀子了。
如今錢袋子裡也就幾十個銅板跟幾塊碎銀子。
麥福笑了笑,而後對楊增道:“就彆難為這小子了,今日怕還是頭一次來太清樓吧?”
徐孝先微笑著,未有絲毫窘狀,坦然道:“末將平日裡跟家嫂買隻雞、買些豬肉就算是改善生活了,至於這來這麼大的酒樓還真是頭一次。”
“這裡的鹿肉、鹿血可是不錯的,一會兒你可以好好嘗嘗。”
楊增在旁也附和道。
徐孝先第一反應是兩位也不怕上火?
隨即楊增又點了幾道菜,而後又讓掌櫃推薦了兩道太清樓的拿手好菜。
酒是梨花白,小小的瓷瓶很有質感。
茶葉同樣是上好的茶葉。
這些對於徐孝先這個“土包子”而言,都是頭一回見到。
與家裡跟樹葉子似的茶葉相比……好吧,根本沒辦法比較。
徐孝先一邊附和著兩人的說話,一邊心裡想著:回去得讓程蘭出點兒血,也買點好酒好茶啥的,往後方便招待來家裡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