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一切都被一層朦朧的迷霧所籠罩,影影綽綽,似真似幻,叫人看不真切。
“這是哪?”他眉頭緊鎖,不安如同潮水般迅速漫上心頭。
待霧氣緩緩散去些許,眼前豁然出現大片矢車菊;儘頭處,幾株古老的櫻花樹拔地而起,櫻花樹下一條清澈的小溪潺潺淌過。
溪邊,一位白衣素裙的女子正手持水瓢舀起一捧溪水,動作優雅而舒緩。
女子背對著他,聲音清脆如溪水濺落:“你來啦!”
“你是誰?”
白衣素裙女子並未立刻作答,隻是轉過頭來,目光如水般凝視著他反問道:“你說我是誰?”
看清這張熟悉的麵孔,他長舒一口氣:“好久不見……你過得還好嗎?”
“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她抬起頭,幽深的瞳孔中清晰地映出他的模樣,“你呢?”
看著倒映在她眼中一年多以前的自己,他微微一愣,目光中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深情:“你好我就好。”
“噗嗤——”女子忍不住笑出聲來,素裙上的刺繡牡丹仿佛也在這一笑之間活了過來,“你從前可不是這副油嘴滑舌的模樣哦。”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憨笑著說:“人總是會變的嘛!”
然而,話音剛落,女子的臉突然像融化的蠟像般開始扭曲,原本溫婉秀麗的五官瞬間變得猙獰可怖,聲音也開始變得飄忽不定,時而尖銳如女子的尖叫,時而低沉似男子的咆哮。
“是啊!人都是會變的。”
刹那間,眼前的場景如夢幻泡影般突變。
此刻哪裡還有什麼溫婉的白衣素裙女子,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凶神惡煞的男子。
他們個個戴著口罩,眼中透露出毫不掩飾的凶狠。
“為虎作倀!你死有餘辜!”一聲怒喝過後,他們如餓狼般朝著他猛撲過來。
他心中一驚,下意識地抬手想要格擋。
就在這時,周圍的畫麵如同一麵破碎的鏡子般,瞬間分崩離析又重新變幻。
暖黃的煤油燈光在狹小的土坯房裡散發出微弱而溫暖的光暈。
一名年輕女子手中的針線活突然頓住,她轉過頭來眼角眉梢儘是溫柔:“小調皮,不是剛喂過你奶嘛?怎麼還不肯睡呀!”
他想要開口回應,卻驚訝地發現自己隻能發出咿咿呀呀含糊不清的聲音。目光掃過屋內,褪色的“農業學大寨”標語映入眼簾。
他瞬間意識到,這是自己尚在繈褓之時,而眼前這位溫柔似水的女子,正是他從未有過記憶的母親。
“哐當!”一聲巨響,木門被粗暴地撞開,一個戴著金邊眼鏡的男子急匆匆地闖了進來。男子身形消瘦,公文包上還彆著一支鋼筆,這是那個年代知識分子的標誌。
男子神色慌張地一把抓住女子的手,急促地說道:“甜甜,快帶森兒走!”
被稱作甜甜的女子吃了一驚,手中的針線“啪嗒”一聲掉落,她顧不上去撿,反而一臉焦急地問道:“怎麼了?”
“姓白的又來鬨事了……”矍瘦男子緊張地望向窗外,聲音壓得極低,仿佛生怕被什麼人聽見。
甜甜似乎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忍不住一臉擔憂地勸道:“要不,就放棄吧,彆跟他們硬抗了。他們有權有勢,我們鬥不過的。”
矍瘦男子聞言挺直了腰板,嚴肅地說道:“甜甜,我可是正兒八經的工農兵大學生,是在紅旗下長大、拿著馬列主義課本在畢業典禮上宣過誓的革命接班人!姓白的仗著他爹在土改時強占土地、欺壓百姓,作威作福。我絕不能看著這種官僚作風在新時代抬頭!“
甜甜眼中滿是憂慮地再次勸道:“可是咱們勢單力薄,而且森兒才剛剛滿月,他們……”
矍瘦男子神色激動地打斷她的話:“你勸我放棄?這不是放棄,這是對信仰的背叛!”
甜甜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但很快又變得堅定起來,她目光灼灼地看著男人說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要跟你一起麵對!”
男人被妻子的話深深感動,眼眶微微泛紅地正欲開口說些什麼。
突然,毛玻璃窗外透進來兩道罕見的吉普車車燈,光線穿透窗紙,將甜甜臉上的溫柔絞碎成無數塊菱形的碎片。
緊接著,一陣強烈的眩暈感襲來。
“頭好疼,好像要炸開了。”他痛苦地捂住腦袋,發出陣陣慘叫。
“啊!!!”
林森從一張冰冷堅硬的鐵架床上猛地驚醒,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劇烈的疼痛仿佛要將他的頭顱撕裂。
“你醒啦!”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可這聲音與夢境中的那個素衣白裙女子截然不同,帶著幾分熟悉的俏皮,卻又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擔憂。
林森下意識地想要扭動脖子探尋聲音的來源,可剛一使勁卻驚恐地發現,他全身每一處關節、每一塊肌肉都傳來鑽心的疼痛,根本無法挪動分毫。
“彆動了,你自己也不看看自己現在成什麼樣了。”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帶上了幾分嗔怪。
這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語調林森原本緊繃的神經略微放鬆了些。
“我現在在哪?”林森的嗓音因為乾澀而顯得格外沙啞。
“醫院啊。”對方的回答來得迅速而又理所當然。
“醫院?”林森狐疑地努力轉動著眼珠,打量著自己視線所及的有限空間。
牆皮大片地剝落,露出裡頭黯淡的紅磚。牆角東倒西歪地堆著一些廢棄的輸液瓶。
沒錯,這裡確實還留存著一些醫院的痕跡,隻不過是一所被廢棄的醫院。
“彆看了。”隨著聲音由遠及近,南佳莉那張熟悉的臉緩緩出現在林森的視野裡。
她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調侃道:“你自己乾什麼事的,心裡還沒點數嗎?難道還想去三甲醫院拍 ct啊?”
林森的麵色瞬間一凝,狠狠地瞪著南佳莉。
南佳莉卻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神色輕鬆地說道:“放心吧,那些人早就試探過我了。現在這兒就咱倆,也沒有什麼監控設備,你就彆那麼緊張兮兮的啦。”
林森的麵色這才稍微緩和了一些,但眉頭依舊緊鎖地壓低聲音責備道:“竹節叔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們行事小心謹慎,你怎麼把他的話當成耳旁風?”
南佳莉撇了撇嘴,伸手戳了戳林森的肩膀,一臉不以為意地說道:“有這閒功夫教訓我,你還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的傷呢。你都不知道你當時傷得有多嚴重,能活著醒來,已經算是萬幸了。”
林森這才如夢初醒般反應過來,急忙問道:“我昏迷多久了?”
南佳莉抬頭瞥了一眼牆上那本破舊得幾乎快要散架的掛曆,漫不經心地說道:“差不多快一周了吧。”
“你什麼時候來的?”
“一聽到你出事的消息,我立刻就趕過來了。”南佳莉的語氣中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疲憊。
“謝謝。”林森難得如此誠懇。
“喲嗬!”南佳莉眼神中滿是戲謔與揶揄,“平時跟個木頭人似的,今天居然會說謝謝了?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呀。”
林森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夢裡的那句話:“人都是會變的。”
看著林森一臉沉浸在追憶之中,似乎還在細細回味著什麼的表情,南佳莉笑嘻嘻地湊近林森耳邊,故意拖長了聲音問道:“喲~看你這一臉陶醉的樣子,難不成又在夢裡見到你的婧怡小姐啦?快老實交代,你們在夢裡都乾了些啥?!”
林森的臉“唰”地一下紅了起來,急忙辯解道:“彆胡說!我隻是……隻是突然有感而發,哪有你說的那樣。”
“切!”南佳莉一臉不屑地翻了個白眼,“臭男人,還死鴨子嘴硬。喜歡就喜歡唄,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
林森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纏下去,連忙一臉嚴肅地問道:“你跟竹節叔彙報過我們的情況了嗎?”
南佳莉的麵色突然變得有些惆悵,她歎了口氣無奈地說道:“電話裡我隻跟他說找你去了,結果剛到地方,手機就立馬被他們沒收了,然後我就稀裡糊塗地跟你一起被轉移到這兒了。現在想想,竹節叔聯係不上咱們,肯定都快急瘋了。”
林森再次打量著四周,眉頭皺得更緊了:“這到底是哪?”
“荊楚的隕陽縣。”
“嗯?”林森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己的老家。
“嘿嘿,”南佳莉湊近了些,故意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他們把你轉移到老家,嘴上說是為了方便照顧你養傷。可實際上是對你的身份起了疑心,想在這兒好好調查調查你,看看能不能挖出點什麼東西來。”
“嗬嗬。”林森冷冷地笑了一聲,眼中閃過一絲不屑,“儘管查,如果能查到什麼算他們有本事。”
隨後,林森不無擔憂地看著南佳莉問道:“現在這情況,怎麼向外界傳遞消息?咱們得讓竹節叔知道咱們的情況,一來可以讓他放心,二來商量下一步該怎麼辦。”
南佳莉神秘一笑,自信滿滿地說道:“我已經想到辦法了,你就彆問了,安心養傷,等著我的好消息就行。”
林森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兩眼南佳莉,見她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便知趣地沒再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