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疾風驟雨,卻又悄無聲息。
沒有警燈,沒有警報。
推土機熄了火,挖機落了鬥,翻鬥車拔了鑰匙。
原本轟隆震天的工地漸漸的安靜下來,飛揚的灰塵徐徐回落,天都藍了幾分。
於克傑腳搭在桌子上,捧著一本龍虎豹,時不時的在秘書穿著絲襪的腿上掐一把。
女人眉眼如絲,“吃吃吃”的笑。
正調著情,“當當”兩聲,門被推開,寒風灌了進來。
秘書凍的打了個哆嗦,於克傑皺著眉頭,剛要罵,帶著安全帽的副總往外指了指:
“於總,總指揮派人通知,說是附近哪個隊挖斷了移動光纜,這一片要全部停工……”
於克傑怔了一下,往外瞅了一眼。
辦公室門外站著一位四十出頭的男子,有點麵熟,肯定是總指揮部的工作人員。
他站了起來,迎了出去:“主任,進來喝杯茶!”
“不了,就是來通知一聲,還要到下一片!”
男人說了一句,轉身上了皮卡。
於克傑也沒在意,給副總交待著:“那就停工……嗯,記得下麵也通知一聲,讓停一天!”
上麵一停,就掩不住下麵的動靜,自然也要停……
交待了兩句,於克傑揮揮手,讓副總關上門。
剛坐到沙發裡,秘書拿著手機,“咦”的一聲:“於總,挖斷的是移動光纜,但我的聯通,怎麼也沒信號?”
於克傑怔了一下,偏過頭瞅了瞅:秘書的手機確實沒信號。
再看自己的手機,也沒信號。
移動和聯通的一起挖斷了?
不大可能吧,沒聽說這兩家的光纜是埋一塊的?
頓了頓,他又抓起座機的話筒。但彆說信號了,燈都不亮,連聲都沒有。
電信的光纜,也被挖斷了?
不對勁,很不對勁……
心裡一跳,於克傑騰的站起身,三步並作兩步,出了彩鋼房。
四處很安靜,基本已聽不到機器轟鳴的聲音。約摸兩三百米之外的另一個工地上,工人排著隊,像是在往外走。
這是在……清場?
不是……挖斷個光纜而已,派工程隊排查就行了,清什麼場?
隱隱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於克傑返身拉開抽屜,拿起一台放遠鏡,出去後跳上了鏟車的車頂。
然後舉起望遠鏡,但隻是一眼,心臟“咚咚咚”的跳。
一輛警車,一輛翻鬥車……又一輛警車,又一輛翻鬥車……
但凡是能往外走車的路,全都被堵的死死的。
再看剛才的那處工地:工人依舊在排隊,但走的很慢。再往前,路口的位置,停著十幾輛中巴和依衛柯。
十幾個武警端著槍守在兩邊,就留著將能走過去一個人的過道。每過一位,就搜一位,搜完後,再送上車……
於克傑已不是心臟跳,而是頭皮都跳:衝自己來的?
正驚疑不定,副總往南指了指:“於總,那裡挖了個大坑,是不是就是那裡的電纜斷了?”
於克傑猛的轉過望遠鏡。
不遠,西南方向,差不多一公裡多。
好多車,好多人,以及兩台挖掘機,好像也在往外撤。
再往下來,挖掘機的後麵,一座好大的坑,中間豁然裸露著一樽券形的青磚墓頂……
再往南,竟然又是一座?
於克傑眼前一黑。
如果隻是被警察圍住,他可能會懷疑:這一片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大案,比如殺了好多人的那種。
派武警設卡,挨個排查,好像也不稀奇:怕殺人犯偽裝成工人,當然要一個一個甄彆。
如果加上突然間,莫明其妙的出現的兩座古墓呢?
以及所有的出口全部封死,所有的通訊信號全部掐斷……這些警察,怕不就是衝這裡、衝地下的墓來的?
越想越覺的有可能。
哪怕不可能,不是衝這裡來的,自己今天也逃不出去了。
因為自己上過通緝令,想混水摸魚都混不過去……
於克傑盯著沒有任何信號的手機,臉色煞白,嘴唇不住的哆嗦。
完了。想給二叔報信,都報不了……
他一聲厲喝:“栓子!”
“咚”的一聲,旁邊的彩鋼房裡湧出八九個壯漢。
“咱們被人點了,四麵全是雷子……胡六,你去通知下苦,趕快出坑……”
“大剛,帶兄弟們備車……彆開小車開翻鬥,從田裡衝,衝不出去就撞……你往南,你南北……能衝出去一個是一個……”
“栓子,發槍,發炮(炸藥)……”
八九個亡命徒,臉齊齊的一白。
手再狠,心再冷,哪有不怕死的?
“愣個逑?與其被打靶,還不如拚一把……”
於克傑跳下車,衝進辦公室,提出一個包。
“咚”的往地上一扔,紅彤彤的票子露了出來:“一人十萬,拿!”
七八個人麵麵相覷,直到鐵塔般的大漢提出兩個提包,幾人才如夢初醒。
拿槍的拿槍,拿錢的拿錢,拿炸藥的拿炸藥……最後,一窩蜂似的衝向路邊的翻鬥車。
門前就隻剩下於克傑和四個貼身保鏢。
於克傑彆好手槍,又扔過去一包炸藥,一把長槍:
“大栓小栓,你們開翻鬥,一個開車,一個放槍……放心給老子撞。等衝出去再上小車……剛子開越野,二錘接引信,誰攔炸誰……”
幾個悍匪咬著牙,使勁點頭……
……
皇子坡上,陳朋扶了扶大蓋帽。
彆說,林思成選的這地方真不錯,直直的對著大雁塔,北邊的這片工地更是一覽無餘。
正眺望著,東北方向的一處工地,開出來了四五輛翻鬥車。
陳朋猛的一怔。
親眼看著挖出郡王妃銀冊的那一刻,那位王總工就認了慫。已經派人去通知:南裡王、北裡王、以及方圓十公裡內的工地全部停工。
那這突然啟動的翻鬥車是什麼情況?
還不往一個方向開,跟開了花似的?
思忖間,陳朋“嗬”的一聲:狗急了,想跳牆?
他捏住對講機:“各單位注意,狗要跳牆,狗要跳牆……敢衝卡,一律擊斃……再重複一遍,一律擊斃!”
對講機乍然一靜,隨後,傳來肅然的回複聲:
“05收到……”
“03收到……”
還沒彙報完,“啪啪”兩聲。
離得比較遠的那一隊,就正在挖的郡王墓的前麵的那一隊,早早就開了槍。
隨著聲音,車頭一歪,斜斜扭扭的開進了荒地裡。拿往遠鏡一看:司機半伏的方向盤上,胸口開了個大洞,血水不停的往外滲。
旁邊的副駕駛上,放著一把手槍和幾捆炸藥……
正看的仔細,“轟隆”一聲,腳下的土坡都跟著震了一下。
猛的轉過往遠鏡,西北方向炸起一團塵煙。再往前,一輛翻鬥瘋了一樣,在田野裡疾馳。
炸藥?
陳朋波瀾不驚:早就料到了。
但離關卡幾百米,他連毛都炸不到。
匪徒也知道毛都炸不到,但他得讓警察知道:我手裡有炸藥,你最好給我讓開……
但然並卵,隨著霹靂啪啦的幾聲,翻鬥車翻進了溝裡。
望遠鏡中,兩個匪徒一個拿手槍,一個拿炸藥,胸口的血不住的淌……
中建總指揮部裡,幾個領導同樣拿著望遠鏡。聽著爆炸聲,看著如同打仗一樣的場景,王總工臉色發白。
完了……
不斷有爆聲響起,槍聲也越來越密。
陳朋舉著往遠鏡,眯了眯眼:趁著混亂,一輛翻鬥車開出了那片工地,後麵跟著一輛大g。
大魚出洞了?
這麼顯眼,你當他為什麼還要開輛小車?
因為翻鬥車也就能用來衝衝卡,等上了大路,它連桑塔納都跑不過……
突然間,翻鬥車裡伸出一杆長槍。
八一杠?
陳朋臉色一冷:“皮興昌,老子給你發的是燒火棍嗎?”
話音剛落,“啪~”
稍一頓又一聲,“啪~”
前後四槍,翻鬥車慢慢停下。用望遠鏡再看,車裡那兩個半邊身子都沒了……
突然,後麵的大g瘋了一樣的竄了出來。不斷加速,不斷加速……
又是兩槍,越野車猛的一斜,當即就翻了個底朝氣。但慣性極大,又跟著翻了一下,竟然又翻正了……
陳朋又捏住對講機:“皮興昌皮興昌,派小隊檢查,對方有槍還有炸藥,彆大意……”
“收到!”
回了一句,各卡口的特警出動,全副武裝,從頭到腳遮的嚴嚴實實。
九人一隊,三人一組,都是前後搭肩:最先一人持盾,中間一人持手槍,最後一位持長槍……
卡口後麵的越野車裡,田傑目瞪口呆。
前兩天,就林思成帶著一組警察四處找墓的時候,他請王齊誌和林思成吃飯。
吃到一半,提起案子,林思成還說過:現在難的是怎麼找墓,隻要能找到,根本不用發愁怎麼抓。
當時,林思成還比劃了個手勢:摧枯拉朽,灰飛煙滅……
現在再看,可不就是摧枯拉朽?甚至於,連半絲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確實很快,前後不到十分鐘,工地內外一片寧靜。
於克傑被從車裡拖了出來,滿臉都是血。
看到陳朋,他“呸”的一聲。
血水混合著唾沫,吐到了陳朋的臉上,陳朋臉色一黑,慢慢的擦。
於大海的侄子?
犯過命案,上過通緝令,關聯性還這麼強的人物,在重點排查區域內活動了這麼久,轄區竟然沒查到?
我操你媽……
隨即,特警送來一個小皮包,從裡麵翻出一本護照。
傑克於,於克傑……陳朋的臉越來越黑,越來越黑……
林思成不止一次說過:陳局,盜掘份子很可能偽裝成了拆遷隊,白天拆房子坪地,晚上打洞。
更或是兩不耽誤,上麵拆上麵的,底下挖底下的……
所以每次開會,陳朋都會強調:秘密摸查韋曲鎮各拆遷工地,著重調查外來人員。
結果倒好,不單是外來人員,還他媽是美國護照,還他媽傑克於?
就他媽眼前這張臉,手上不止一條人命,通緝令上掛了整整兩年……傑克於,我操他媽。
陳朋越想越怒,胸口像是要爆炸。
要不是林思成給力,彆說兩個月,就是給他陳朋二十年,他也查不出來……
正努不可遏,於克傑呲著血牙,“嗬嗬嗬”的笑:“姓陳的,老子現在是美國人……”
“哈哈哈……”陳朋氣極反笑,猛的咬住牙,反手就是一耳光。
然後,他抓起於克傑的頭發就往輪轂上撞。
“美國人?好,知不知道這是哪兒?咚咚……”
“來,老子告訴你……這他媽是中國、中國……咚咚……”
“知不知道你們挖的是什麼……那是老子的祖宗……咚!”
“不敢動你是吧?老子弄死你……咚!”
連著撞了七八下,眼看要出事,一個支隊長硬著頭皮抱住了陳朋:“陳局……陳局……你冷靜……”
我他媽怎麼冷靜?
陳朋咬著牙根,氣的渾身發抖。
好久,他紅著眼睛:“拉回去,限你們二十四小時,給我審出於大海的落腳地、國內的同夥、資金往來賬戶、以及相互之間的聯係模式和暗語……”
幾個隊長齊齊的一立正:“是!”
隨即,對講機裡又響了一下:“0101,已找到洞口,但老鼠負隅頑抗,拒不投降……是否強攻!”
陳朋怒火更甚,氣的腦子爆炸。
皮興昌,你腦袋被屎糊住了,還是眼睛裡長了蛆?
強攻你娘個頭,又是槍又是炸藥,兄弟們的命不是命?
他忍著罵娘的衝動:“皮興昌,來,抬起頭,睜大你那兩窟窿看:各個工地上拉罐的那是什麼?那他媽叫水罐車……”
“老鼠不出來,你不會淹?彆說是真淹,隻要水管子往裡一插,他不投降,我叫你爹……
對講機裡傳來訕訕的笑聲,又回了一聲:“收到”。
關了對講機,陳朋氣呼呼的往車邊走。
幾個支隊長對視一眼,靜悄悄的跟在後麵。
也就剛到車邊,“嗚”的一聲,停下了一輛獵豹。
隨後,李春南跳下車。
幾個隊長頓然一肅,齊齊的警禮。
李春南回了個禮,看了一眼押上車的於克傑,眼皮也跟著跳了兩跳。
再看那一腦袋的血,以及陳朋比鍋底還要黑的臉,頓時就猜了個七八分。
自己這徒弟什麼都好,就是過於理想化。而且說心裡話,比起前些年,隊伍的建設已經好了許多……
他說了聲不錯,意思是對各支隊的肯定。隨後拍了一下陳朋的肩膀,又歎了口氣。
“好好乾,等你到了我這個位置,想怎麼整頓就怎麼整頓……”
陳朋撇撇嘴:快拉倒吧……局長上麵沒領導了?
隨後,師徒兩人吞雲吐霧。
“於大海是彆想了,這是條成精的泥鰍,老奸巨滑……”
“審一審於克傑,看能不能斬斷資金渠道,聯絡鏈條……”
交待了兩句,李春南突然想了起來:“對了,山下農家園那一夥,你怎麼沒下命令!”
陳朋頓了一下:“怕打草驚蛇,驚動了這邊……”
不對吧?
行動前掐了信號,電話打不出去,更打不進來,他怎麼驚?
李春南念頭微轉,抬起頭瞅了瞅:“林思成呢,怎麼沒見他?”
陳朋眼皮直跳:“我也沒見,應該在何局那邊!”
放屁,老子就是從那邊過來的。
再說了,帶了你多少年,你什麼時候是個什麼慫樣,老子還不知道?
突然,腦海中靈光一閃,李春南的眼眶急縮,緊緊的盯著他:“那個趙修能也沒看到,是不是和林思成去了農家園?”
“你故意沒抓人對吧……你想釣於大海?”
眼神躲閃了一下,陳朋訕訕的笑了一聲:“小林說,試著吊一吊,看能不能哄回來……”
“放你娘屁……”
一聲怒吼,李春南的巴掌就揮了上來。
陳朋低頭一躲:“師父,真不是我慫恿的,是小林自己提的……說不把於大海弄死,他連睡覺都睡不安穩……”
“老子問的是誰出的主意嗎?”
李春南更氣,“什麼事都靠那小孩……陳朋,你比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