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裹著枯葉,撲落在瓷磚牆上,老式的鐵門泛起白霜。
太陽冒頭,玻璃上的霧氣慢慢化開,在水磨石的地麵上切出菱形的碎斑。
警車停在區分局的樓下,李春南和關政委剛下車,書記帶著區長下了台階。
李春南不由一怔。
這兩位和他一樣,兼任市領導,級彆算是一樣高。但隻是市局調人到區裡辦一下案,這兩位著實沒必要這麼早跑過來,還專程等在這裡。
轉念間,李春南快步迎了上去:“馮書記,陳市長!”
“老局長好!”握了一下手,書記眉頭微皺,“老局長,能不能透透底,案子有多大?”
李春南愣了愣,哭笑不得:陳朋啊陳朋,我讓你保密,沒讓你連書記和區長都保密?
天沒亮,偷摸往區分局調了上百號警力,人不下車,槍不離身,擱誰心裡都得咯噔一下:這是出了多大的案子?
分局肯定得往區裡彙報,區領導自然而然的就誤會了……
“馮書記,就是個文物案!”
兩位領導愣了愣,一臉古怪:辦個文物案,這麼大陣勢?
李春南笑了笑,又解釋:“涉案墓葬影響力大隻是其次,主要是這夥人太囂張:高壓態勢下打擊了一個多月,但墓照挖,東西照往外運……”
“二是運輸非法禁品:偷運了上百公斤違禁物品,準備近期內與其它團夥會麵,這種狀況,說不好會發生什麼……”
“三是涉及命案,斷斷繼繼十來年,疑似與這夥人有關的命案不下二十起……”
這不就是標準的惡勢力團夥,就說這二十多起命案,這性質有多嚴重?
書記頓了一下:“他們在哪?”
“北裡王!”
不還是在自己的轄區內?
上百公斤的管製禁品,先不說會死多少人,就說這危害性質,社會影響力……
書記又握了一下手:“老局長,你辛苦,同誌們也辛苦……我們幫不上什麼忙,但支應支應後勤還是可以的……這是區政府的秘書長肖媛同誌,乾警同誌們有什麼需要,你隨時吩咐……”
李春南暗暗感慨:地方的同事就是不一樣,不像外來的中字頭單位,一點兒人情都不近……
道了一聲謝,雙方道彆,李春南和政委進了分局大樓。
樓道裡很安靜,也不見幾個人影,就指揮中心的門口有兩個警衛崗。
看到李春南和政委,下意識的就敬禮,兩人擺擺手,進了指揮中心。
陳朋正在做詳細布署,聽到門響,下意識的回過頭。
然後,“咣啷”一陣,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齊唰唰的敬禮。
李春南瞅了一圈,眼皮止不住的跳:刑偵、特警、治安、巡邏,以及信息……這幾個支隊在,他都能理解。
但督查和法紀(紀委)……陳朋,你這是想乾嘛?
你這又是窩了多大的一肚子火?
回了個禮,讓陳朋繼續,他們倆旁聽。
會議已近尾聲,沒幾分鐘,各支隊各就各位。李春南使了個眼色,陳朋起身,跟著局長和政委到了門外。
“不是……陳朋,你這搞得有點大啊?”
陳朋振振有詞:“師父,獅子博兔,亦用全力!”
“那督查和法紀呢?”
陳朋頓了一下:“以防萬一!”
局長歎了口氣。
當然,有些情況肯定存在,不然當初於大海和團夥主要成員不會跑那麼快。
但要說現場通風報信,這頭得有多鐵?
算了,以防萬一就以防萬一吧,帶都帶過來了?
李春南給他遞了一根煙:“要是林思成猜錯了,沒找到墓,也沒抓到人呢?”
“我檢討,接受處份!”陳朋不假思索,“處份完了,再按照我自個的思路乾!”
李春南和政委對視一眼。
關鍵時候,要的就是這種魄力:對錯隻是其次,敢不敢下決心才是重點。最忌首鼠兩端,猶豫不決。
所以政委才說:陳朋缺點是有點多,但敢打能拚,還能頂得住,這就夠了。
李春南點點頭:“現場怎麼安排的?”
“各個要道都設了卡,四個方向都安排了警力……林思成但凡有點消息,五分鐘之內,我們就能將南裡王圍成銅牆鐵壁!許念琴那一夥也已全部盯死,隨時都能抓捕……”
“小林人呢?”
“在鳳凰嘴的區政府。同時,文物局的劉新局長、何誌剛副局長,以及主要負責人全都在那裡。準備隨時和中建交涉……”
李春南怔了一下:“全都在?”
陳朋點點頭:“全都在。”
怪不得區領導那麼重視?
這麼一看,文物局也窩了一肚子火,估計比陳朋的還大。
再想想昨天,自己隻是陪著去打醬油,感受不深。而劉新局長和何誌剛被中建領導那一頓懟?
換成自己也窩火……
他點點頭:“你安排吧!”
……
油木電杆斜斜的指著天,白菜葉蔫唧唧鋪成一灘,零星的散落在荒田之間。
溫室推倒了一半,還剩一截孤零零的夯土牆。忽然卷起了一股旋風,破碎的棚膜飛飛揚揚。
三輛車停到了路邊,下來了七八位,拿著各式各樣的工具。
後麵跟著一輛小型的挖掘機,扭扭擺擺,搖搖晃晃。
林思成站在皇子坡下,舉目眺望:往北,芙蓉湖波光瀲灩,大雁塔沐浴在晨光之中。
往南,終南山與萬花山一左一右,中間的太平峪(大型山穀)蜿蜒往南,形若盤龍。
如果秦玲中真有龍脈,那自太平峪而下,直抵長安城的這一道就是其中的一條。長安城為龍首,三爻坡以南的這一部分就是龍脊。
唐代時,許多親王、公主、公候都葬在這一代。但因為太有名,大墓太多。大唐長安七次易劫,這條龍脈就被挖了七次。
其中包括安山、黃巢、李克用、李茂貞,以及朱溫。所以彆說墓了,連塊棺材板都沒剩下。
而起自南五台山,順著滈、潏兩河而下,直抵大雁塔的的這一道,則是前後被挖了七次的這一條龍脈的支龍。
因為有主龍保護,這條支龍上的墓葬留存的較多。至少林思成知道的,就有:北周昌樂縣公、隋朝柱國、魏國公王韶一脈。
以及唐代的竇皦墓(李世民表兄)一脈,並唐文宗時莊恪太子李永(後廢)一脈,以及京兆韋氏。
其中光是從十六國至唐代的韋氏墓葬,少說也有一千五六。
之後,陸續又有北宋範氏,南宋黃氏、劉氏,元代武氏,以及明代秦王一脈埋進來。
而唐以後的中低級官吏,以及不知名的地方豪族的墓更多。不誇張,就順著這條線,就照著大雁塔的方向閉著眼睛挖,每一百米能挖出十來座來。
所以,張安世的墓他確實不好找,但如果讓林思成找官墓,他能在這條支脈上找出幾十上百座。
哪怕限定在067所到皇子坡這一公裡多內,他也能找個五六七八座……
暗暗思忖,林思讓趙大趙二接探釺,又往北看了看。
一輛皮卡疾馳而來,後麵揚起一道土龍。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眼前。
從車裡跳下來幾個人,戴著安全帽,胸口掛著中建某公司指揮部的吊牌。剛下車,就橫著眼睛冷著臉,指著挖掘機:“你們乾嘛的?”
省考古所、田傑手下的高隊長亮了一下證件:“有人報案,這裡發現古墓,我們來堪查一下!”
隨後,刑偵支隊技術大隊的隊長也亮了一下證件:“還請你們配合!”
指揮部的那幾位都懵住了。
市文物局、市公安局,聯合辦案?
但這隻是其次。
關鍵的是,他們公司的指揮部就在這一塊,底下的拆遷隊天天推,天天拆,就沒發現過什麼古墓,這些人來探什麼古墓?
包括這會兒再看:一片荒田,除了幾道破渠、一堵溫室牆,幾截電線杆子,哪有什麼古墓?
領頭的瞪著眼睛瞅了好久:“同誌,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有沒有搞錯,得探過再說!”技術隊長收起證件,“同誌,希望你們不要妨礙我們辦案!”
一句妨礙辦案,震得領頭的一愣一愣。
他剛要說什麼,眼睛又一突。
一個挺俊,大學生一樣的年輕人,從包裡取出了一方羅盤。
指尖輕輕一撚,羅盤跟個風車似的轉。差不多快一分鐘,等羅盤和指針停穩,他往左走了幾步,又往右幾步。
差不多轉了一個圏,林思成停下,看了看大雁塔的塔尖,再回身看看皇子坡,以及終南山下的太平峪。
“圖!”
話音將落,趙修能就遞了幾張圖紙,林思成挑出明代的那一張。
乍一看,像是一樽香案,上麵又擺了一樽香爐。
“坐空朝滿遠前高,板倉水朝倒騎龍。順結前方眾水彙,橫結穴前水眠弓……”
“地形如鳳,巽峰獨聳!”林思成一指皇子坡,然後轉身,往前一指,“明堂如掌心,富貴鬥量金……財聚運貴,官居六品……應該是元墓,往前三十米,就是這裡!”
幾個安全帽眼睛都瞪圓了:你們到底是公安辦案,還是道士送喪?
羅盤都拿出來了?還念經……
怎麼感覺,有點像是來找茬的?
確實是來找茬的,當然,肯定有完整的報案記錄和出警記錄。
至於墓在哪,還不知道,得現找……
也不止幾個安全帽,包括高章義(考古隊隊長)、刑偵隊長、乃至隨隊的幾個市文物局的專家,都覺得有些滑稽。
一是先報案,後找墓的這個順序,感覺多少有那麼點不妥當:找不到怎麼辦?
二是林思成找墓的這個方法:手持風水盤,腳踩七星步,口中還念念有詞。
真就跟農村下葬,請風水先生點穴一樣……
當然,沒人敢吱聲。因為不管是陳朋還是何誌剛,從昨天到今天早上強調了不止一遍:今天唯林思成馬首是瞻。哪怕碰到泡屎,林思成說測一測,他們也先測了再說……
暗忖間,林思成找到穴眼,讓趙大趙二下釺。
像根鋼管,拇指粗細,底端帶鑽頭,之上半空。
往下一紮,釺尖沒入土層。然後扯轉繩,“嗚嗚”的鑽。
這裡之前就是農田,土質比較鬆軟,鑽了十來下,探釺沒土至柄。
然後接第二根,但慢了許多,且越來越慢,大致鑽了一半,死活轉不下去了。
“提!”
林思成吐了一個字,兩兄弟提起鑽杆。
不用吩咐,三個隨隊專家圍了過來。
但隻看了一眼,六隻瞳孔“倏”的一縮:這是什麼?
這他媽的見了鬼了?
前一截還好:土色泛褐,夾著地膜,玉米根須,擺明是耕土層。
之下是黃土,這是耕土以下的正常地層。
但到第三段,也就是靠近釺尖的部分,土色突然泛白。而到了釺尖的那一部分,卻成了灰色的土?
粘在手上再一看,泛白的是石灰漿混合糯米湯,以及細砂、黃土合在一起的三合土,灰的則是青磚粉。
似是不敢置信,三個專家還撚了一點嘗了嘗,然後,齊齊的轉過頭,直勾勾的盯著林思成。
這還能是地底下修了一幢房子?
好一陣,三人又回過頭:沒錯,荒田。
低下頭再看:也沒錯,一道殘破的水渠,旁邊是隆起的田埂,地上還有苞穀的根茬。
彆說什麼疑似墓葬標本的磚啊、木片,連顆石頭都不見。
但林思成就拿著羅盤轉了一圈,念了幾句經,然頓伸著指頭比劃了幾下,就找到了一座墓?
哦對,陳局還提過,昨天林思成還觀過星相,畫過風水圖……
但是,墓要是都這麼好找,還要考古院、考古隊做什麼?
正覺不可思議,林思成手一揮:“挖!”
隨後,“咕碌咕碌咕碌”,挖掘機開了過來。
趙修能拉開提包,取出了香爐、黃紙、紅綢、鞭炮,還有一瓶酒。
幾個安全帽才反應過來,攔在挖掘機前。
“等會,你們要挖什麼?”
“當然是堪挖古墓,提前發掘……”高隊長笑咪咪,“也是為了你們好,早點堪完,也省得耽誤工期。”
扯寄巴蛋?
你們一堪,是不是得讓我們立馬停工,是不是耽誤的更久?
再說了,石頭磚頭都不見一塊,你說有墓就有墓?
領頭的安全帽跳到挖掘機的鏈軌上:“不行,你們不能挖……”
刑偵隊長臉一冷:“同誌,你不要妨礙我們辦案!”
“到底是誰妨礙誰?你搞清楚,我們是中建……”
安全帽指著刑偵隊長冷笑,“想挖也行,讓省裡給我們下文件!”
我給你下個寄巴……
刑偵隊長捏了一來對講機:“下來!”
話音剛落,“咣啷”一聲,兩野越野後麵的金杯車裡,跳下來了八九個小夥。
理著小平頭,身形徤碩,眼神銳利。
“叉過去,控製起來!”
一聲令下,幾個安全帽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摁到在地。
一片鬼哭狼嚎:“我要告你們……”
刑偵隊長哼了一聲,又轉過身,笑吟吟的看著林思成:“林老師!”
林思成點點頭:“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