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辭嗦著麵條,眼中則是閃過了回憶的神色。
講述往事,不耽誤嗦麵——畢竟麵條是靈子料理,而朝辭現在的身軀也不依賴嘴巴發聲。
羲黎啊……
說起來,也就四千年前的事。
那時的她還在封嶽蒼間的雲上,百無聊賴地俯視著大地……突然,就有一個年輕人衝上第三層,質問自己對人類到底有什麼意圖。
“質問你?”於蒼眉頭稍揚,“為什麼?”
“這正是孤認可他能力的原因。”朝辭道,“羲黎一介凡靈,竟然單憑自己的感悟,便能隱隱察覺到‘帝星’的存在,也算不易了。”
“……”於蒼沉默。
朝辭繼續道:“他是萬年來第一個察覺到人類力量源頭的人,也是唯一一個將猜測落實的家夥。不過,他的猜測……多少帶點陰謀論。
“當時,荒的危機尚還沒有顯露,靈獸雖然還保持著霸主的地位,但是獲得帝星遺澤的人類已經初露頭角,擁有了在藍星開辟自己立足之地的資格。
“羲黎是當時人類部族的王子,在圖騰一道上擁有足以晉升神話的天資,注定要繼承炎皇玄鳥,但是他卻並沒有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一切。
“他意識到人類的崛起非常突兀,魂能井的存在並不能用單純的‘種族天賦’來解釋,就算將魂能井強化至神話,也與那些靈獸們的‘神通’相去甚遠,甚至由於魂能井的存在,人類沒辦法像靈獸那樣正常修煉‘神通’。
“按理說,第一個成神的‘炎皇’就是魂能井這個天賦的源頭,但諸多蛛絲馬跡表明,事實並非如此。於是他質疑這一切,並且在尚還年輕的時候,便察覺到了帝星的存在。
“某個存在賜予了人類崛起的資本,但羲黎並不認為有什麼存在會無私地幫助一個陌生的種族,所以他理所當然地得出結論,帝星絕對對人類有著不可描述的圖謀,或許,便是在以一族氣運培養果實,隻等成熟,便一口吞下。
“但是擁有這種偉力的存在藍星上沒有幾個,當時他還年輕,對於世界的了解隻能來自於典籍,所以便將質疑的目光投到了孤的身上。”
朝辭吞下最後一口麵條,然後貝齒微張,將碗沿咬下一口。
嘎嘣、嘎嘣……
清脆的聲音隨著朝辭的嚼動而發出,但是龍女卻皺起了眉。
她看向於蒼:“這碗不好吃!”
於蒼一拍腦袋。
麵條是靈子料理,從湯到麵再到碗,都是由靈子構成,按理說是都能吃的。
但是話是這麼說,沒人會啃碗吧?
不過,既然朝辭都提出需求了,於蒼便點頭應下:“那我下次改進一下口味。”
朝辭點點小腦袋,頭頂升起了一束白色的呆毛。
她將碗遞到於蒼身邊:“換個口味……我想吃辣一點的。”
“沒問題。”於蒼收回空碗,轉手便換了一碗,“你嘗嘗這個,新口味。”
泛著光的紅油漂浮在麵湯的上層,濃鬱的靈子香氣擴散而出,這是直接刺激記憶的味覺,沒有人能抵抗得住,包括朝辭……但是她繃住了。
依舊是那副平靜的表情,朝辭麵色如常地接過碗,隻是轉了幾圈呆毛而已。
“不錯。”朝辭沒有忘記誇誇戰友兼廚子。
猛吸一大口之後,朝辭繼續道:
“於是,羲黎便來到了封嶽蒼間,以他的天賦,理所當然地來到了第三層,不過要是讓他家裡的長輩知道,他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究竟意欲何為’,估計會將他直接活祭了來取悅孤。
“孤身為造物主,自然不在意凡靈的態度,所以簡單教訓過幾遍之後,便解答了他的疑惑。”
於蒼麵帶笑意。
好一個簡單教訓。
自己當初都要“收服”朝辭了,也不過打了一場,而聽上去,羲黎這簡單的“幾”遍,大概不會那麼簡單。
朝辭麵色如常:“孤明明白白和他說了,帝星已死,就算活著也看不上他什麼,但是他就是不信,不光如此,竟然還將孤當成了帝星……哼。”
朝辭和帝星是有點仇在身上的,她自己被困在封嶽蒼間都是因為帝星,所以被誤會成仇家,當然不會有什麼好臉色。
“所以孤又簡單教訓了他幾遍,就放他回去了。”
顧解霜捂嘴偷笑。
這位神話,好慘。
聽朝辭說,發生這件事的時候羲黎尚還是一個年輕人,還年輕的時候就被這麼打擊,要是換做她,肯定就留下心理陰影了。
“不過,雖然無禮了些,但那孩子還是有些能力的。回去之後,為了和他臆想中的‘帝星’對抗,他決定總有一天,要將所有的圖騰力量封印起來,讓人類不被魂能井所‘限製’,能夠自由地走出人類自己的道路。
“理想很好,但是帝星的力量,自然沒有那麼容易被撼動,不過當時還沒有荒獸的危機,他怎麼搞也就隨便了——等我再次見到他,他已經成為了神話。
“成神之後,他開始正式啟動自己的計劃——他試圖以圖騰之力,構造出一方名為‘天庭’的世界,若他成功,那麼圖騰乃至後世誕生的魂卡,都將被收容其中,而承載天庭的他,便會人間唯一的魂卡師。
“到時,他再以這股力量為燃料,在人類的血脈之中創造出真正獨一無二的‘神通’——他將之稱為‘仙’。”
於蒼輕輕吸了一口涼氣。
竟然是這樣嗎……
所以,差一點點,羲黎就要將修仙體係創造出來了?
而朝辭看到於蒼的表情,卻一笑:“看汝的表情,不會是覺得羲黎有一丁點的概率可以成功吧?”
“誰知道……我又沒見過羲黎。”
萬一羲黎也和自己一樣,有個詞條記錄儀或者更超模的係統什麼的呢。
朝辭搖搖頭:“沒可能的。帝星的力量就連孤都無法抗衡,他羲黎憑什麼?而這隻是一方麵,另一方麵,羲黎的同族不可能讚同他的想法——這樣的野望太過超前了,注定不被人理解。
“就連羲黎的孩子,也隻是以為,羲黎想要徹底將圖騰之力壟斷在自己的手中,那所謂的‘天庭’,便是他新的王宮,他會成為唯一的神明,締造萬古不滅的統治——於蒼,汝覺得,這會發生什麼?”
“暴亂?”於蒼道,“但羲黎不是神話嗎,還會害怕其他人的暴亂?”
“……太過尊重弱者,便是羲黎最大的弱點。”朝辭的語氣中似乎帶上了點惋惜,“大多凡靈,隻會理解力量,而不會理解理想。所以,儘管羲黎一遍遍地向周圍人解釋,但從不曾對弱者兵戈相向的他,最終還是死在了自己的手裡。
“而天庭的構想涉及到整個炎國大地上的人族,若沒有彆人協助,隻靠羲黎自己,還是差了些。那些世家的想法倒也不難猜,畢竟羲黎在做的,看上去就是那些世家的行為,隻不過更加徹底罷了。”
聽到這,於蒼若有所思。
他知道朝辭說的是什麼意思。
在仲丘之前,圖騰的製作方法、魂能井的修煉方式,被牢牢地把控在那些世家大族的手中。
世家的祭司掌控一切,他們決定了誰能夠修煉,誰又終其一生隻能做一個兩三級的普通人。
是仲丘,不但將圖騰簡化為書簡,還廣收門徒,將修煉之法傳播了開來,才令炎國大地人才輩出。
當初,炎皇與羲黎之間足足差了一千五百年,這麼長的時間才出了羲黎一位神話,可想而知那些世家做的有多絕。
所以……他們本就是壟斷力量的好手,在看到羲黎這樣的想法,自然也會理所當然地給羲黎套上自己的動機與目的。
這樣想來,在那些世家的眼中,羲黎恐怕是實打實的暴君——他們起碼還能讓自己家的子弟進行修煉,平民中有識時務的好苗子也會得到提拔與上次,而羲黎呢?直接集所有偉力於一身,連他們世家都不帶著玩了!
這誰能受得了。
“所以,直到最後,羲黎的天庭也沒有最終被完成,在世家的乾擾之下,羲黎構想中的雄偉世界,落在現實中,也隻剩下了一方殘破門庭。”
天門,顧名思義,它隻是天庭的門戶。
但羲黎想要創造的世界太過宏大,所以哪怕隻是一扇門,也足夠被稱之為神話!
可惜,最後也隻是止步於此。
“世家們忌憚羲黎的偉力,認為那天門之中或許藏著什麼詭異的力量,能夠掠奪人的魂能井,所以在羲黎死後,他們便直接將天門封印,丟到了荒野之中——即便是鎮國,也做不到破壞天門。
“後世也不是沒有野心勃勃者想要找到天門,重現羲黎的‘偉業’,但是他們從生出這個想法的時候開始,就已經和羲黎的道路大相徑庭了,自然不會得到天門的認可。
“因為這個原因,羲黎之後的人都不曾記載羲黎的事跡,就是擔心真有什麼人最後重啟天門,再後來,到仲丘的時候,連羲黎的名諱都無人知曉了。”
朝辭將最後一口麵湯喝完,而後具現出了極光一般的綢緞,擦了擦嘴。
“我第二次見到他時,便是在他身死道消之後——隻剩殘魂的他冒著消散的風險,衝入封嶽蒼間第三層,帶著難以愈合的重傷……求我放過人類。”
朝辭抬起頭,看向窗外:“同族的背叛、誤解,依舊沒有改變那個孩子的理想……雖然隻是一個源於謬誤的理想。”
於蒼不由得沉默。
顧解霜也沒有像之前那樣帶著笑了。
這確實是一位讓人肅然起敬的強者。
封嶽蒼間是什麼地方,於蒼很清楚。
弱小的時候上去還好,但是像羲黎這樣的神話……一旦上去,怕是就下不來了。
羲黎絕對是抱著必死的心去的。
隻可惜,這樣的強者卻生錯了時代。
在羲黎那時,都還存在著“活祭”,可想而知,一切都還十分原始,包括思想。
朝辭繼續道:“雖然仍然僭越,但是當時他本就即將消散,孤便也沒了教訓他的心情。他想讓孤答應他,但本就子虛烏有的事,孤又如何回應。
“隻是孤實在是煩了,便又告知他——帝星已死。他才像是鬆了口氣的樣子,就那樣消散了。”
於蒼深深點了點頭。
良久,才開口道:
“那……朝辭,我能將羲黎的故事告訴彆人嗎?”
這樣一位神話就這樣消失在曆史之中,實在是不應該。
起碼,要讓後來人知道才是。
朝辭不置可否:“無所謂了——之前沒有告訴帝長安,隻是擔心他也生了些不該有的心思而已。”
羲黎雖然出發點是好的,但是這出發點有點過於陰謀論了。
那個年代一切都還原始,隻靠圖騰,就算折騰也折騰不出什麼太大的幺蛾子,但帝長安時,藍星各國的魂卡體係都在井噴式的完善,萬一有哪個神話也走上邪路,那危害性絕對拉滿。
如今荒獸都已經到眼前了,還是穩定一點得好。
朝辭雖然離人間很遠,但她的目光,從來沒有從人間移開過。
至於解釋什麼的……首先朝辭懶得做那些事,其次那些神話的腦回路一個個都倔得很,朝辭覺得她已經和羲黎解釋得夠清楚了,但結果呢?
不過嘛,於蒼既然已經在人間將荒的危害發現的差不多了,如今也就無所謂保密的事了。
“我知道了。”於蒼嚴肅點頭。
就算沒辦法讓所有人知道,但起碼史書應該留下記載。
現在想來,天門在帝長安手中重新綻放光芒,也是因為認可了帝長安。
帝長安找到走遍炎國大地尋找神話,正是為了讓整個人族免受荒獸戕害,這是假如羲黎生在這個時代,也會去做的事。
說起來也是巧妙,畢竟,帝長安可以說是在天門腳下長大的孩子。
“好了,這就是羲黎的故事。”朝辭拍了拍手。“故事講完,如何理解便隨意了……孤困了,於蒼,你趕緊去睡覺。”
於蒼的胸口,可是朝辭的專屬床鋪。
一開始她還會矜持一下,等於蒼睡著再趴過去。
現在,已經開始理直氣壯地讓於蒼“鋪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