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氏既滅,爾朱當興!”
“元氏既滅,爾朱當興!”
數千士卒齊聲高喝,其聲勢震天,黃河水都仿佛為之動容。
高羽等人也聽到士卒們的高聲呐喊。
木蘭一臉錯愕,難以置信的開口,“大將軍他要……”
“確實是個好機會呢,整個朝廷之人皆已被大將軍屠戮殆儘,皇帝也在大將軍的掌控中,今天大將軍已經殺了這麼多人,太後、廢帝、王公大臣們都挨個殺了個遍,不如再多殺一個天子。”
“前無古人,後怕是也難有來者。”
彭樂輕笑著看向高羽,“將軍不如去勸進。”
高羽麵無表情的搖頭道,“今日你二人不要私底下跟任何人商議,此事也不許提。”
“眼下局勢複雜,彆被牽扯進去。”
“莫賀咄,你的意思是……”
“天寶不是那般衝動之人。”
彭樂卻嗤笑一聲,“將軍,此一時彼一時,哪有人能抵擋得住皇位的誘惑呢?”
高羽默然,遠遠的看向在不斷齊聲高呼的人群。
心中不免也有些遲疑。
難道麵對這樣的局勢,爾朱榮真的控製不住內心膨脹的欲望,忍不住想要更進一步。
剛剛屠殺百官之後,就立馬迫不及待的要登基稱帝,連體麵的流程都不願意走了?
高羽也不知道爾朱榮現在內心裡麵是什麼想法。
彭樂這句話說的沒有錯。
誰能擋得住皇位的誘惑呢?
麵對爾朱氏子弟以及手下契胡精騎的不斷吹捧和高聲呐喊,剛剛才屠戮百官本就處於亢奮狀態的爾朱榮,在這氛圍的渲染下差一點點就迷失自我。
心中有一道聲音告訴他,往前一步。
他就是皇帝!
爾朱榮一抬手,士卒們便紛紛停止呐喊,剛才那個為了求生,不顧文人氣節的趙元則已經是一臉諂媚之色。
溫子昇等人紛紛不恥,哪怕是被甲士們所包圍,也強行往旁邊挪了挪位置,寧願讓甲士手中泛著寒芒的兵刃就明晃晃的架在自己麵前,也不屑與此等搖首乞尾的小人為伍。
“爾朱榮!你這逆賊,打著行義兵,為國鋤奸的幌子,實則行此等悖逆之舉,你以為屠戮百官,弑君便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嗎!”
“天子尊位,乃是有德者居之,似你這等狼子野心之輩也妄想圖謀天子之尊?”
“我生為大魏之臣,死亦當大魏之鬼,速速殺了我,我在九泉之下等你,自會有人帶義兵前來誅殺你這逆賊!”
溫子昇言辭激烈,說著就主動往前衝,想要撞向甲士手中的兵刃。
爾朱兆卻反應極快,上前一腳將其踹翻,“好,你有種!我來成全你!”
說著就舉刀要砍下去。
爾朱榮卻一把抓住其胳膊,開口製止,“不要殺他。”
轉而看向溫子昇,眼中帶著些許讚賞,輕笑著稱讚了一句,“有骨氣,不愧是天下聞名的大才。”
溫子升卻冷哼一聲,彆過頭去壓根就不領情。
爾朱榮卻也不在意,反而開口道。
“你說的很對,皇帝乃是天子,那就讓上天降下旨意,來讓爾等看看,我爾朱榮是不是長生天所認定的天命之人。”
“回營!讓劉靈助準備鑄金人!”
聽聞此話。
高歡猛的一抬頭,他似乎看出了些端倪,看到爾朱榮轉身,他又連忙低下頭,不敢與之對視。
好在爾朱榮並沒有說什麼。
隻是揮揮手。
“隨我回營。”
便翻身上馬帶頭趕往行宮。
騎兵奔騰,揚起漫天沙塵,沙土將地上乾涸的血跡漸漸的掩埋。
不消片刻,除了空氣中依舊殘留的淡淡血腥味。
這一塊地方又恢複如初,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回到軍營內後。
爾朱榮便下令讓劉靈助帶著工匠前去準備鑄金人所需要用到的模具,他本人則進入營帳內讓親衛守在門口,誰也不見。
並且元子攸也已經不見了蹤影,生死未卜。
如此怪異的行為,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鑄金人這種事情裡麵的門道他們都清楚。
高歡也在營帳內,他並沒有去見高羽。
之前屠戮百官的時候,高羽沒有出現,他就清楚肯定是爾朱榮另有安排。
侯景等人卻來到他這邊,想要與他商議一番。
“大將軍何必多此一舉?眼下大將軍兵強馬壯,當年拓跋鮮卑不也是靠著鮮卑精銳縱橫沙場奪得的天下?”
斛律金卻搖頭,“天命不可違,前些日子裡大將軍擁立陛下亦需要向長生天禱告,請求長生天降下旨意。”
侯景聞言,雖然沒有出言反駁,卻是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不屑。
也就騙騙那些士卒。
鑄金人的整個過程其實都是人為操控,想要在裡麵動手腳簡直不要太簡單。
之前擁立元子攸的時候,那麼多銅像都沒能成功,唯獨偏偏就元子攸的銅像鑄造成功了。
看上去好像真是長生天通過這樣的方式來示意眾人,元子攸乃是天命所歸之人。
可他們心裡都門清。
鑄金人就是鑄造銅鎏金像,所使用的工藝是‘失蠟法’。
工匠先用蠟來雕刻所要鑄造的模具,雕刻好了之後便在蠟像的外表塗抹耐火的材料,然後再去加熱將原本的蠟融化後倒出來,留下一個空心的模具,再將融化的銅汁倒進去,待到銅汁冷卻後,才算是正式鑄造成功。
工匠隻需要在塗抹耐火材料的時候稍微動一點手腳,就能讓金人鑄造不成功。
成功與否根本不存在所謂的天意。
蔡俊則解釋道,“我等帶義兵一路南下,眾人望風而降,古往今來豈有未立寸功而得天下者?大將軍這樣做想來也是為了堵住悠悠之口吧。”
“事情都已經做了,人也已經殺了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侯景卻有著不同的看法,“要麼不做,要麼就做絕!”
“若天下人不服還能殺儘天下人不成?”
“也未嘗不可,我手中的人命已經夠多,再多一些也無妨。”
斛律金看了高歡一眼,不由問道,“賀六渾,你一言不發,難道是心中有所想?”
高歡搖頭道,“此事怕是沒有那麼簡單,鑄金人成功與否,全在大將軍一念之間,若……大將軍就不想這金人鑄造成功呢?”
“你是說……”
侯景猛的一抬頭,表情略顯驚愕,“不可能吧?元子攸已經不見蹤影,指不定都已經……”
高歡卻輕笑一聲,“有何不可?我等投靠爾朱氏也有一段時間,你們難道覺得大將軍是那種魯莽之人嗎?”
“爾朱氏這幾年吸納不少外來勢力,在這種關鍵時候,大將軍動用一些手段來辨明忠奸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可若是這樣,大將軍今日之舉,定然會傳出去,世人總會知曉他有篡位的想法。”
“我有說大將軍不想登基稱帝嗎?”
高歡似笑非笑的反問,“眼下並非取代元氏王天下的良機,可若是日後大將軍平定河北叛亂,立下不世之功後,可直接逼迫陛下禪位,也可以將其女再嫁給元子攸立為皇後,待其生下幼子後,再動手也不遲。”
“但眼下!大將軍需要辨明忠奸,不是明日、便是後日總要回到洛陽,論功行賞,大將軍肯定是要將心腹安插在關鍵職務上來方便他遙控洛陽。”
斛律金等人細細一琢磨,確實覺得高歡所說的話很有道理。
爾朱榮如果現在就稱帝。
那跟胡太後也就沒區彆了。
先立新帝,又誅殺太後、廢帝以及百官,再將自己親手擁立的新帝又誅殺掉,然後取而代之稱帝。
這不是把政治當兒戲?
胡太後就親自表演了一把,連續行廢立之事會造成多大的影響。
對於爾朱榮來說。
當務之急是穩定住洛陽之後,馬上帶兵去平定葛榮才是當務之急,他急需要一場大勝來堵住悠悠之口,攜大勝之勢來拉攏人心。
“此事我等無需再提任何計策,旁觀即可。”
接下來,就是爾朱榮要給所有人上演一出大戲。
河橋軍營內。
元子攸被叱列殺鬼等人給帶到了這邊的軍營,單獨隔離起來。
他以為爾朱榮是要將自己秘密誅殺,一度內心驚懼,惶恐,忐忑不安。
但當冷靜下來後,他又仔細思考了一番。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
“來人!來人!!”
叱列殺鬼走了進來。
元子攸冷聲道,“去給太原王傳話。”
“此前我登基稱帝乃是形勢所迫,是太原王親自將我推上的帝位,非我所願!”
“若是太原王覺得天命在他,不在我,那就速速登基稱帝,我這就為其寫下禪讓詔書。”
“若是太原王還想當大魏忠臣,覺得是我才能不夠,那就去宗室裡麵再選親賢輔之!”
叱列殺鬼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倒也還是拱手行禮,“那末將這就前去傳話。”
說完便轉身離去,快馬來到河陰行宮處,麵見爾朱榮將元子攸的話傳到。
爾朱榮聞言後,笑著看向坐在一旁陪他飲酒的高羽,“二郎,我的眼光如何?陛下果真是人傑,這種時候還在想著要試探我,若其一早便登上帝位,時局還猶未可知。”
“越是這樣的人傑,就越不能讓其有輾轉騰挪的空間。”
“你且……看我如何斬斷陛下的羽翼!”
高羽沒有說話,他也已經看出爾朱榮心中的想法。
就是要借著‘勸進’的名義,來好好看一看手底下這些人的想法。
直至進入夜裡。
劉靈助才派人前來說一切已經準備妥當。
爾朱榮這才起身出營帳,召集全軍,準備祭祀,鑄金人!
爾朱氏的子弟以及契胡士卒們一個個急不可耐,他們非常迫切的希望爾朱榮能夠登基稱帝!
劉靈助依舊是按照慣例的跳大神。
然後便開始下令讓工匠往模具裡麵倒融化成汁水的銅溶液。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
滾燙的銅汁將模具給直接融化。
沒能鑄造成功。
爾朱榮則下令道,“再次鑄造!”
可接下來的幾個模具都沒能如願鑄造金人。
劉靈助一臉正色的看著他搖頭道,“大將軍,天時人事皆不在你,您不能登基稱帝。”
爾朱榮仿佛遭受到巨大的打擊一般,整個人的身形都搖晃不止,他難以接受這個現狀,一臉不甘之色!
後麵圍觀的各方人馬,臉上的表情各異。
唯有契胡士卒和爾朱氏的子弟們同樣也是難以接受這個現狀。
甚至是怒目看向劉靈助,爾朱榮對他那麼厚待,這家夥卻在最關鍵的時候,不幫爾朱榮推這一把??
這時。
爾朱榮卻突然回頭看了一眼,隨後開口問道。
“我非元氏血脈,若我無法繼承天命,那我義兄元天穆可否登基為帝?”
聽到這話。
元天穆傻眼了,發現眾人都向自己投來異樣的眼光,這下自己就算是像白天的公卿、宗王們那樣跳進黃河也洗刷不掉自己的嫌疑。
這不是把他往火坑裡麵推?
該死!
他猛的回過神來。
爾朱榮這是用這樣的方式來徹底斷絕他跟元子攸之間的聯係。
這件事情隻要傳出去。
元子攸就已經不可能再信任他。
本來按照正常情況進入洛陽的話,元天穆肯定是元子攸重點拉攏的對象。
他雖然是爾朱榮的結義表兄,但元子攸可是元氏血親。
無論元天穆本人有沒有這個想法,他都注定會被夾在中間。
這下好了。
爾朱榮當眾要推他‘登上’帝位的行為,徹底坐實了他也對皇位有想法。
可他真沒有這樣的想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