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六。
高羽正在盯著手下玄甲軍和捉生軍的士卒進行日常的考勤。
得到爾朱氏的資助後,高羽手上重新開始掌握了錢物,有錢物才能獎賞士卒對其進行激勵。
代價就是大量爾朱氏內部的契胡人混進了高羽的玄甲軍和捉生軍中。
這就是交換。
爾朱榮不會讓高羽掌控一支純粹由六鎮軍民組成的核心軍事力量。
高羽也深知被防備,身邊有爾朱榮派來的人製衡自己是必然的情況。
他並不當做一回事。
若是連籠絡麾下士卒的心都做不到,那也就彆談想要在亂世中建立一番功業的野心。
士卒們熱火朝天的訓練,另外一邊,侯景等人卻蹲在地上進行激烈的爭論。
“若我是杜洛周,便直接率軍南下尋葛榮的主力決戰,不給葛榮喘息的時間,他麾下士卒已養精蓄銳許久,士氣正盛。”
侯景發表著自己的看法,得到彭樂、賀拔勝等人的支持。
“確實應當速攻,杜洛周勢大,葛榮實力弱小,就該畢其功於一役!”
葛榮確實很猛,但他實際就隻是掌控了瀛、冀、殷三州之地,其中瀛州還有大半已經淪陷於杜洛周之手。
目前就實際掌控的地盤來看,杜洛周才是實力最大的那個。
燕、幽、營、定以及半個瀛州,攏共是四個半州之地,彆看最東北角的安州、平州似乎沒有被拿下,可能會成為杜洛周的隱患,遭遇背刺。
實際情況則是平州、安州僅能自保根本就沒有餘力出擊襲擾杜洛周的大後方。
慕容紹宗卻搖搖頭,“此舉不妥。”
侯景等人六鎮之人對慕容紹宗這個‘外人’十分不爽,明裡暗裡的要處處擠兌他,當即不服氣的反駁,“不妥?這世間哪有十全之法,你倒是說說不妥在何處?”
慕容紹宗也不氣惱,反而慢條斯理的分析起來。
“若杜洛周主動率大軍南下,葛榮完全可以示敵以弱,讓其深入冀、殷二州境內拉長杜洛周的補給線,河北之地,一馬平川,隻需將麾下精騎分成數支小股部隊前去襲擾其大後方的糧道,杜洛周根本就沒法防備,糧草補給不濟,便會軍心大亂!”
“似這等流民軍隻能打順風仗,軍心一亂,人心浮動,便會不戰而潰。”
侯景卻立馬反駁,“你能襲擾糧道,杜洛周為何就不能反其道而行之,假裝糧道被劫軍心混亂,引誘葛榮主動出擊?”
“葛榮所部,自打叛亂開始就一直在冀、定、瀛三州來回遊蕩,他們對河北之地的地形了如指掌,杜洛周此前從未南下,對當地地形完全不了解,若要設伏何處才是絕佳的地點?”
“且軍心動蕩如何與其決戰?”
慕容紹宗一番有理有據的辯駁,讓侯景啞口無言,麵上掛不住的侯景隻能嘴硬的反駁,“軍心動蕩如何不能與其一戰?紹宗豈不聞莫賀咄大破高車之事?當時柔然人亦是軍心動蕩!”
其實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侯景等人心裡就知道自己已經落了下風,不過是在掙紮著嘴硬罷了。
慕容紹宗聽到這話,不免笑出聲,“那我問你,這世間有幾人能如莫賀咄將軍這般勇武?若有莫賀咄將軍在,確實能創造奇跡,可似莫賀咄將軍這般的人,世間少有,不,甚至是當今天下唯其一人而已,這是孤例。”
“為將者需顧全大局,麵麵俱到,考慮問題的時候,要設身處地的去想,豈能這般兒戲?”
侯景頓時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任何話來。
沒法反駁。
因為慕容紹宗說的是實話。
高羽率領玄甲軍確實能創造奇跡,但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高羽,且戰場局勢瞬息萬變,誰也不可能保證一切都會按照自己的計劃進行,高羽也沒法保證。
那麼在開戰之前,將一切情況都考慮在內,且考慮的時候就要將高羽這個特例給排除在外。
以所有士卒和將領都是正常人的情況來思考。
侯景自然是與其不歡而散,慕容紹宗倒也不去計較這些,他很清楚爾朱榮讓他混入這群六鎮之人的群體中是什麼想法,被孤立反而是好事。
若是他跟侯景等人都能打成一片,爾朱榮反而要擔心了。
高歡其實一直在旁聽,看到一臉不忿的侯景,高歡反而勸說道,“萬景……日後你也會為將,慕容紹宗乃是將才,你應當虛心向其學習,難不成你忘記此前二郎與你之言?”
“這廝確實有些本事,不過我豈會不如他?”
侯景不服氣的哼了幾聲。
賀拔嶽也對兩位兄長說,“這慕容紹宗確實是個人傑,大都督麾下也不全是些阿諛奉承之輩。”
賀拔允感歎了一句,“天下英雄如過江之鯽,何其多也,不可小覷天下英雄,待到日後,立下功勞,謀取功業方能不辜負阿耶在天之靈!”
早在此前突圍的時候,賀拔家撞上了前來支援叛軍的東部高車部族,雙方一番混戰。
賀拔度拔便死在了亂軍之中。
眼下賀拔允這個大哥便是賀拔家名義上的家主。
就在此時。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
是爾朱榮的心腹親衛前來傳遞爾朱榮的軍令,喚高羽等人前去商議要事。
“木蘭、子興,你二人在此處盯著,我去去就回。”
“喏!”
高羽等人連忙騎馬來到爾朱榮所在之地,爾朱榮並未在塢堡內,而是在一處馬場,看樣子是接手了一批駿馬。
送來的馬兒各個膘肥體壯,毛發柔順,一眼望去便知是難得的好馬。
爾朱氏的其他人也都在。
高羽和高歡對視一眼後,按下心中的疑惑,不清楚爾朱榮將眾人聚集到一起是為了什麼。
“都來了?”
爾朱榮看了眾人一眼笑著說道,“杜洛周遣使者前來,馬上就會到此處,看看其使者會如何勸說我。”
杜洛周遣使者前來?
看來葛榮和杜洛周馬上就會有一戰,這個時候派遣使者前來,無非就是拉攏。
不需要爾朱榮出兵相助,隻需要爾朱榮維持中立彆在關鍵時候捅刀子即可。
爾朱天光笑道,“那葛榮的使者是不是也在路上?若是此二賊的使者一同前來,倒是一樁趣事,不知雙方使者會如何唇槍舌劍,是不是會打起來?”
高羽、高歡卻對這言論嗤之以鼻,倆人麵上都沒有任何表情。
爾朱榮也沒接話,而是仔細的打量著眾人,他深深的看了高歡一眼,開口道,“賀六渾,依你來看,葛榮會遣使者前來嗎?”
眾人神色各異,紛紛看向高歡。
斛斯椿則第一時間跟著開口,“賀六渾,大都督問話,你為何閉口不言?”
“若是有良策當獻給大都督,若是思量不出一二,也需告知大都督!閉口不言是何居心!”
侯景等人大怒,爾朱榮卻抬手製止,“思量亦需要時間,法壽何必如此?”
“想來是我遇事太過操切,大都督英明,我等還需多多向大都督學習。”
爾朱榮臉上帶著些許笑意,斛斯椿卻完全不理會其他人鄙夷、憤怒的眼神。
高歡倒也沒有隱瞞,拱手後開口道,“依我來看,葛榮並不會遣使者前來。”
“哦?”
爾朱榮玩味似得反問道,“為何?”
“葛榮所控之地,根本就不會直接被大都督兵鋒所指,反倒是杜洛周控製定州過後,已經是直麵大都督。”
井陘關可還在朝廷的掌控之中,爾朱榮隻需要派兵從此東出,杜洛周便會腹背受敵。
爾朱天光嗤笑一聲,“即便是這樣,葛榮亦可向天寶尋求助力,一同瓜分杜洛周的勢力。”
高歡卻搖搖頭,不急不慢的說道,“因為葛榮曾經在懷朔為鎮將,他亦是官場中的一員,深諳官場之道!”
“大都督實力超群,為何朝廷卻一直不肯下詔令讓大都督東出平叛?顯然就是忌憚大都督,怕大都督東出打下河北之地後,便會脫離朝廷的掌控。”
朝廷從去年開始就不斷的給爾朱榮升官加職,也深知爾朱榮的勢力越發的強大。
但從來沒有下過一道詔令讓爾朱榮主動出兵平叛。
顯然就是在防備爾朱榮。
朝廷很清楚河北的漢人門閥不會自降身份去跟叛軍合作,但……爾朱榮這個本就是體製內,且勢力超群的外臣,卻是可以合作的對象。
一旦爾朱榮得到河北這片膏腴之地又跟當地的世家門閥合作的話。
大魏還是不是元氏的大魏,可就不好說了。
比起叛軍,朝廷明顯更怕失去對爾朱榮的掌控。
所以……
寧願從南線征調或者是臨時募兵北上平叛,也不肯讓爾朱榮從山西之地東出。
“若大都督有心想要不顧朝廷詔令直接東出,早早就會將井陘關拿下,但大都督卻沒有這樣做,以此葛榮便能知曉大都督此刻依舊在靜觀時局,並無東出之意。”
“葛榮就在河北之地,想要打聽這些消息並不難。”
爾朱榮聞言大笑,“賀六渾之言,深得我心,我也是這樣想的。”
爾朱天光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本想在爾朱榮麵前露露臉,順便打擊一下高家兄弟囂張的氣焰。
不成想,上躥下跳裝逼不成,反而成了他人眼中的笑料。